第九章 水兵月

「姓名。」

「李建軍。」

「年齡。」

「38歲。」

「工作單位。」

「車一族汽車服務有限公司……哎我說,你誰啊你?」

「老實點!」坐在劉瑕旁邊的警察猛一拍桌,「問你什麼就答什麼,沒問你別說話!」

「哎不是,你是警察嗎?不是你有什麼權力審訊我?」和警察描述得一樣,李建軍顯然是個刺頭兒,這從他的外表上就能看出來,長相有些尖刻,精瘦身材,服裝品味差,38歲的人了,還穿著艷紫色的襯衫,緊身小腳褲,金鏈子、尖頭鞋,油乎乎的長頭髮下是一道鮮亮的紋身,從脖梗一路彎曲到胸前,隱約能看出似乎是龍。劉瑕翻了翻資料——之前沒進過監獄,但應對警察顯得很有底氣,「我要見律師,沒有律師的陪同我拒絕審訊!」

「和你說過多少次,咱們國家沒有這個規定。」陪同劉瑕審訊的警察都有些無奈了,但語氣依然很強硬,「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告訴你李建軍,你已經罪證確鑿,抗拒從嚴,判刑都得按上限走,你想蹲20年大牢你就別說話。」

李建軍稍微蔫了一點,但表情依然透著自信,他的小眼珠子輪了幾圈,幾乎是嘲笑地瞥了警察一眼,又轉過來打量著劉瑕。劉瑕沖他微微一笑,觀察著李建軍的反應——面對一個漂亮姑娘善意的笑容,他的表情沒有緩和,反而警惕地眯成了一條線。

她不以為忤,繼續問,「結婚了沒有?」

「結婚了。」

「有孩子嗎,多大了?」

「一個女孩,13歲。」

「女兒呀,沒想再生一個兒子?」

「沒錢,生了養不起。」

「不至於吧,」劉瑕做出研讀資料的樣子,「你在S市有好幾套房子,經濟條件不差呀。」

「都什麼年代了,生兒生女都一樣,」李建軍有些焦躁,「警察小姐,這和案情有關係嗎?」

「少廢話!問什麼你答什麼!」真正的警察適時出來鎮住場面。

「平時挺喜歡讀書的吧?」劉瑕沒理會李建軍的抵觸,悠然地說,「我看你像個文化人。」

「我?」李建軍指了指自己,動作誇張,滿臉的不可思議,「我像個文化人?警察小姐,你玩我呢吧?我像個文化人?你看我這穿的,我這紋身,像文化人嗎?」

「那你覺得你像個什麼樣的人?順便,你這個紋身紋的是什麼?」

「貔貅——我就……道上混的唄!」

「就那種金鏈漢子是吧,道上混著,小酒喝著,有了錢包幾個小三兒……有小三嗎?」

「有幾個,這不犯法吧警察同志?」

「你情我願就不犯法,」劉瑕說,「和老婆感情不大好啊?她知道你在外面花嗎?」

「她拿錢就行了,管那麼多,一個農村婦女在乎啥小三不小三的。」李建軍嗤了聲,他甚至有些不屑了——到現在為止,劉瑕問的都是些不疼不癢的問題,而且還老問不到重點,這讓他漸漸地放下了警惕。

劉瑕笑了笑,彎下腰從案卷里取出幾張照片,「這是你名下所有的房產嗎?」

李建軍審視著幾張照片,「是——咋,還要扣我的房啊?」

劉瑕當沒聽到,「這張是——」

她的手指在整個照片上畫圈圈,李建軍說,「雁盪路的房子,我自己住的。」

「這是——」

「衡山路的老房子,出租的。」

陸續辨認出四套住房以後,劉瑕疊好照片,「行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啊?」李建軍很愕然,警察也有輕微訝色,但沒評論什麼,轉頭呵斥李建軍,「啊什麼啊,今天先到這,明天繼續!」

其實明天也用不著繼續了,劉瑕笑笑,沒多說什麼,起身繞回審訊室背後的監聽室。

雙面鏡背後已經聚了好幾個人,除了連景雲以外都是臉色各異,滿臉有槽吐不出的痛苦。

「整個專案組都在這了?」劉瑕問。

「就這20萬標的,還有什麼專案組啊?」連景雲沒說話,剛才陪審的年輕警察就喊了起來,一臉的青春痘憋得通紅——話說回來,聚在這後頭的幾個警察都挺年輕,看警號,交通、刑警系統的都有,應該就是連景雲的小夥伴們了。「得打開突破口才能引起重視——」

青春痘一邊說,一邊懷疑地看著連景雲,疑問不言自明:就剛才拉的幾句家常,能打開什麼突破口啊?這就是你瞎吹的秘密武器嗎?

好吧,秘密武器這個,是劉瑕自己加上去的,不過以連景雲的個性來說,也很有可能會這麼為她鼓吹。劉瑕環顧室內一周,把目光放回連景雲身上,等他給個答覆。

連景雲點了點頭,「是啊,幾乎都在這了,都是自己人,有什麼收穫你就說吧。」

「要結論還是要過程?」劉瑕問。

「結論,結論。」青春痘迫不及待地幫連景雲喊。

「結論就是,他有個賬本藏在青浦夏陽路的這套房子里,應該在主卧室東南角,你可以找找靠衣櫃一側的地板下、傢具夾層之類的地方。」劉瑕說,「這個賬本足以把他和你們要找的幕後大老闆聯繫起來,如果聯繫不上,那就是組織太嚴密,他沒法直接和老闆接觸,但那也會指向他能聯繫到的組織最高層。如果真的和你們說得一樣,他一個人承包了70%左右的青浦騙保案的話,這個賬本應該是一個強有力的突破口了……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你們覺得呢?」

室內一片死寂,三四個年輕警察臉上都浮現出濃濃的驚詫,青春痘的反應最誇張,嘴張得能容納一枚雞蛋。連景雲臉上浮現出驕傲的笑容,他先推青春痘,「你趕快去找找,有沒有這個東西——」

又溫存地看著劉瑕,推了推她的手肘,央求而又炫耀地,「給解釋解釋唄。」

青春痘被推到門邊又轉了回來,雙眼瞪得燈泡一樣,好像等電視劇的大結局,等不到不可能出這扇門一步。

劉瑕無奈地看連景雲一眼,連景雲笑容可掬,拱手做懇求狀,她無奈地吐一口氣,端起水杯——空的,五六個人爭著給她倒滿水——潤了潤喉嚨。

「我按時間順序說吧……」

「進門後,首先我觀察的是李建軍的面相——你說是玄學也好,在審訊情境里,觀面的確可以作為心理學的補充應用,當然,這是我的個人看法……仔細看李建軍的長相,他的抬頭紋很重,眉宇間川字紋深刻,這說明這個人好思慮,長期處在壓力環境下……也就是心理壓力大,魚尾紋重——魚尾紋有很多成因,表情豐富,愛笑愛哭,喜歡眯縫眼看書,這都是可能的原因,李建軍心理壓力大,愛笑可以排除,在之後的詢問中我注意到他喜歡眯縫眼看東西,比如說,看照片——所以可以初步斷定他的魚尾紋成因和閱讀、觀影有關,愛看書,看電視,從他的談吐也能聽出來這一點,他說『審訊』,不是簡單的『審』,用『陪同』,知道『貔貅』,不是讀成『辟邪』,或者更常見的誤讀『皮鞋』,這都側面說明他的文化素養較高。」

「懂得要律師,知道歐美法系的常識,這說明他起碼愛看港劇,或者更進一步,看美劇,更重要的一點,作為一個農村出身,只有初中文化的修車技|師兼撞車司機來說,他並不重男輕女,可以看到他說『生男生女都一樣』時沒有任何失落感,微表情可以證明他不是在撒謊,沒有掩飾內心的情感,從觀念上,李建軍已經完全擺脫了農村文化的痕迹,他的愛好和知識體系、觀念,都有濃厚的城市氣質,甚至可以說較為靠近比他更年輕一代,接受過更高教育的一代,初中畢業後他就進入社會,從資料來看沒有再教育的痕迹,以他的工作環境來說,也很難遇到審美情趣較高的同事,這說明李建軍善於吸收知識,樂於提高自己,簡單的說,這個人有心眼、愛想事、有審美……他活得不麻木。」

「但一個有審美的人怎麼會穿成這樣?不符合審美也不符合年齡——噢,說到這裡,我忘記說了,你們要找的幕後老闆手底下應該有一兩個鬆散的黑幫團體,成員以90後青少年為主,服裝品味肯定和李建軍很相似——甚至他還搞了個顏色嶄新的紋身,」劉瑕說,「並且遮掩自己是個文化人的事實,實際上這個事實無關緊要,但他本能地予以否認,甚至對我指出這點有些驚慌,所以反應特別誇張……種種跡象都表明,李建軍防心很重,他必須用一層保護色把自己圍繞起來才感到心安,遮掩自己的文化素質、紋身、服裝品味向他所處的群體靠攏,這都是在掩護他自己,當然,這麼做效果並不好,甚至也許還起到反作用,但這是潛意識的需求,李建軍的潛意識認為他處在危險的環境里,而這是他不能主宰的部分。」

「在他能主宰的理智中,李建軍認為他的處境是安全的,這從你恫嚇他時,他的表現可以看出來,很自信,知道你在撒謊,他明確地知道自己這次被捕很難定罪,定罪的話,刑期也不可能按著20萬要判的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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