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Flower·圓圈 23、你給不起,就不能要

「什麼?你說好的聖誕約會泡湯了?」七春從她的筆記本電腦後面探出頭來,大喊大叫。

我沒回答,開始翻動我的工作資料,腦袋裡飛速轉動盤算起來。

「有陰謀!」七春丟下手裡的工作,跳過來像只毛茸茸的大狗一樣假裝在我身邊嗅來嗅去。

「瞞不過你。」我開始打電話:「我要請兩天假去一下北京。」

兩天前封信代替爺爺去了北京,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本來說好今天回來,但卻臨時有了其他重要出診任務,得聖誕節以後才能回來了。

七春嘖嘖嘖的羞辱我。

「你這個樣子,就和十六歲發|情期的小姑娘似的,還曠課去約會呢!」

我甩開她跑到陽台去說電話,依稀還聽到她在怪腔怪調的在唱歌。

直到坐上了去北京的航班,我的心還在怦怦直跳。

從做了這個大膽的決定開始,我就一直處在一種緊張又興奮的狀態中,果然和七春形容的一樣,像十六歲發|情期的小姑娘。

我從遠方趕來,赴你聖誕之約。

我要在聖誕節趕到封信的身邊。

我想和他一起過聖誕節。

我幻想了好久好久,終於可以看著他的眼睛,對他微笑,親手送他禮物,對他說聖誕快樂。

像許多年前想做卻沒敢做的那樣。

飛機降落的時候是下午四點,我走出機場。

那一天北京的天空灰濛濛的,不似來處晴朗,厚重的灰色雲層安靜的堆在頭頂,氣溫很低,等車的時候不少人都在微微搓手跺腳,也許快要下雪了。

我拿出相機對著天空按下快門。

在酒店安頓好,又休息了一會,再撥打封信的電話,卻沒想到,電話里竟意外傳來無法接通的聲音。

他不是那種會忘記充電導致電話不通的人,他一向敏銳而細緻。

我有些莫名的不安。

一次又一次的撥著那個號碼,卻始終無法接通。

窗外的天已經漸漸黑了,華麗的街燈在聖誕夜全部點亮,成群的情侶在我面前晃過,風大了起來,但卻無法阻擋節日的熱情。

我有些茫然的在長安街上走著,封信的電話已經改為關機。

我裹緊自己的大衣,走到街邊買了一瓶礦泉水,冰涼的水順著喉嚨流進身體,刺|激得我吸了吸鼻子。

也許這樣看上去,會比較像因為冷而有點不安。

我有點害怕承認是因為找不到那個人而不安,我想要自己的內心安全而溫暖,這樣才能理直氣壯的站在他的身邊,成為他滿滿的正能量。

其實這個城市,我曾經來過一次。

那一次和這一次,都是為了他。

進入高二以後,封信消失在我的世界。

那時,我並不知道他也從其他人的消息網裡消失了,我天真的以為只有我得不到他的去向。聽說只有北京和香港那兩所著名大學是他的選擇,我唯有埋下頭拼了命的讀書。

那兩年,我念書念到頭髮蓬亂雙目無神人如鬼魅,但終於在高考填志願前,勉強得到一個令師長父母都無比滿意的結果。

但我遲遲無法決定我要考去哪裡。

我怕找不到他,我怕再也不能遇見他。

於是我做了一件差點讓父母發瘋的事,我在填志願的前一個月,拿出我的零用錢積蓄,買了一張去北京的車票,上了車後才借鄰座手機給家人發了一通簡訊。

我說,我要去北京幾天。

那以前,我甚至沒有離開過我居住的這個小小城市,連搭乘不同區域的公交車,都時常會迷路。

那時,十八歲的我亦曾茫然的站在這個城市最古老又最繁華的街頭,我拚命的忍住眼淚,堅持著因為可笑甚至不敢言說的那個夢。

我最終找到了那所連名字都閃著光亮的大學。

我用了三天的時間,問遍了每一個系的人。

但是,他不在這裡。

我永遠不能忘記自己在昏暗的小旅店的衛生間里,對著模糊老舊的鏡子一次次的微笑,告訴自己,程安之,他不在這裡,他一定去了香港,你沒有弄丟他,你一定還會遇見他。

當我第六天終於從返程火車上疲憊的走下來時,滿眼血絲的爸爸在出站口一把揪住我一頓暴打。

那是我長那麼大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挨打。

我被打得發了一場高燒,綿綿不愈,差點耽誤高考。

時至今日,父母仍然不知道我那一次的離家是為了什麼。就像我後來考去香港,他們也一面心存驕傲一面深感疑惑。

我在街上走來走去,走到雙腿僵硬酸痛。

最後我走回封信下榻的酒店,坐在大廳的沙發上開始發獃。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前生其實是龜類生物,什麼事情都做得不夠漂亮,但勝在有耐性。

一籌莫展的時候,我還可以自我催眠進入龜息狀態——我不知不覺竟然靠在大堂的沙發上睡著了。

恍惚間手機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我一看,竟然是七春。

她排山倒海的氣勢從電話那端直撲過來,我在千里之外都彷彿感覺到臉上濺上了她的唾沫星子:「程安之!!!你和封信是不是兩個智障啊!!!」

我被她嚇得魂飛魄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還在那端慘叫:「老娘聽到門鈴響,跑去開門,門口竟然堆滿了我最怕的!玫!瑰!花!他為什麼不幹脆在窗外架個升降機然後我一拉開窗帘他就陰森森的出現啊!!!索性把我嚇死早死早投胎啊!!!你們兩個是弱智兒童對不對!你偷跑去北京他偷跑回c城,一把年紀了玩你妹的驚喜啊啊啊啊……」

她自從高中那次被野狗同學的玫瑰花羞辱以後,就視此花為猛獸,見之失控。

重點是,封信偷跑回c城,他在我房間門口……

我現在只剩一個念頭,是不是應該在酒店大廳華麗的柱子上撞死。

七春的慘叫聲突然飄遠了,電話那端,換成了一個熟悉的溫潤明朗的聲音,帶著自嘲般的嘆息:「安之。」

「封信……」我撞我撞我好想撞,聲音瞬間哽咽了。

「對不起,驚喜變成了驚嚇。」他嘆氣:「何歡跟我保證說這招很帥,但是我怎麼做下來這麼傻。」

想像著一身清傲的他站在我的出租房門口被七春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的樣子,我真是又覺得好笑又難過。

「說好聖誕節一起過的。」他在七春的排山倒海功里依然語聲溫柔,處變不驚,但聽得出遺憾。

「沒關係。」我鼻子酸酸的:「你快回去吧,一會我給你打電話。」

那天晚上的北京,近午夜時分真的下起了小雪,拉開窗帘,在城市的霓虹幻影里,看到細密的雪花飛舞,更遠處隱沒在黑暗裡,但我並不害怕,也不孤獨。

我和封信打了近四個小時的電話。

「我中午上飛機前感覺要下雪的樣子,現在呢?」

「已經開始下雪了。」

「聖誕節的雪,c城看不到,這邊的月亮挺亮。」

「那你吃晚飯沒有?」

「……我正想問你這句。」

這是我們認識以來,聊得最久的一次,笨拙的心意變成了傻傻的錯過,卻意外拉近了我們的距離。

我發現他其實很會聊天,只要他願意開口,基本不會冷場,他還很會引導話題,輕描淡寫的一句,就能讓我接上好久,不經意間,就把我這八年來走過的路遇過的人做過的事,都交到了他的面前。

我唯獨隱瞞了一件事,關於彥一對我的表白。

不是不願意說,是不知道該怎麼去說,也不知道說出來有什麼意義。

很奇怪,我一直那麼篤定,無論封信在哪裡,我總有一天能再遇見他;而彥一,明明他就在那裡,我一回頭就能抓住,我卻從來不曾懷疑,我們今生再也不會見面。

這大概就是愛情里的真相,從來沒有可不可以,只有愛不愛。

媽媽很小的時候給我和若素念童話,就講過這個道理:貪心的人從來不會得到好的下場,你給不起,就不能要。

平安夜鐘聲響起的時候,我抱著手機,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封信,聖誕快樂。」

他溫柔的回答:「聖誕快樂。」

我已得到今生最想要的糖果,不能再奢求更多。

那一夜,一直在聊我的事,我什麼也沒有問起他。

關於他的這些年,他的爸爸,他的妹妹,他的第一次婚姻,他的孩子,他的未來。

有些片斷已經從何歡那裡得知,但有些真相只埋存在封信自己的心裡。

如果他不願開啟,我就不去觸碰。

我只想要接下去的所有日子,緊緊的拉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在溫暖的陽光下,我們可以一起去超市選最新鮮的蔬菜,去小區的廣場上喂鴿子,如果他願意,我們就再生一個他的孩子,然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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