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Flower.秘密 8、那有什麼用!還是要死的!

大年初八,是個喜慶的日子。

為了在新一年奪個好彩頭,無論是日新月異的網路貴族,還是傳統的小店小鋪,大多會在這一天恢複工作。

而這也是每一年風安堂年後開張的日子。

那一次莽撞尋人失敗後,我和封信的關係就起了微妙的變化。

我們仍然每天聯繫著,但彼此語氣都變得小心。

好幾次,我都想要不管不顧地衝破這僵局,但只要想到可能會回到那些即使思念刻骨也只能看天看雲的日子,我就失去了所有勇氣。

在和封信的故事裡,我的屬性大概連蘑菇也不是,是縮頭烏龜。

就這樣,到了初八。

早上九點,風安堂的醫生護士們在前坪一起點燃了第一掛鞭炮。

C城不禁煙花,因為年前的事,醫生們準備了比往年更足量的鞭炮,放在一個巨大的鐵皮桶里點燃,一串串轟然的爆響聲久久不斷,爽快的炸散曾經的低落與不快。

我和七春都趕來捧場,很多風安堂的老病人也趕過來圍觀。

中國人講究吉利,一般過新年時不看病,即使有痛也忍著,省得開年就看病,一年都不凈。

但風安堂開門,卻來了不少人,除了名聲,大概還有著感情支持的成份。

封信穿著便服,一直站在前坪含笑指揮,今天基本沒有問診需求,大家都是前來捧場,恰逢天氣晴好,撥雲見日,大家也就站在前坪相互寒喧。

但是何歡卻一直嚴肅地綳著臉,似乎在警惕什麼。

十點整,何歡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一伙人突然從街角出現,浩浩蕩蕩地徑直衝進了醫館。

一大幫青年男性中依稀有幾個是上次的熟面孔,中間圍著的,竟然還是我遍尋不獲的失女的董大成夫婦。

這一次他們不哭不鬧,往每個診室門口蹲兩三人,而董大成夫婦就直接坐在了門檻上。

誰都看出來了,這是不讓風安堂正常營業。

何歡眉頭緊鎖。

這是他之前最擔心的情況。

對方恐怕也經過了研究,這一次改變了策略,他們一個個和老僧入定一樣坐在醫館裡,無聲地散播著不實的誹謗。

這樣詭異的情形,只要堅持一段時間,被影響的人自然會越來越多,在醫館上班的醫生護士心理上也會崩潰。

因為他們不砸不搶,不哭不鬧,警察也拿他們沒多少辦法,只能規勸。

而法律層面的事故鑒定,則還需要漫長的等待。

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支持醫館的聲音明顯増多。

或許過於明顯的訓練有素,其實反而成了別有用心者的敗筆。

我趁人群議論紛紛的時候,徑直走到董大成夫婦面前。

他們倆仍然穿著那身破舊的衣裳,過了一個年,臉色也並未顯得多半點兒豐潤,每一條過早滋長的皺紋里,都填滿了辛勤勞動者的悲苦和心酸。

他們深深地垂著頭,誰也不看,眼觀鼻,鼻觀心。

我蹲下來,問他們:「你們還記得我嗎?」

董大成下意識地抬了一下頭,而他的妻子則毫無反應。

我看到他混濁的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但飛快地歸於麻木。

他再次低下了頭,這一次任我說什麼也不再動彈。

我試圖喚起他們對那一夜的記憶,我說我就是那天晚上你們來求助時和封醫生一起接待過你們的人,那時孩子已經陷入昏迷,你們說醫院已經回天乏術,讓你們出院,甚至因為已經沒有錢了,連最後讓孩子緩解一些痛苦的針葯也無法承擔。你們求封醫生髮發慈悲,救救孩子,封醫生答應你們儘力一試,也向你們說明了病到這個地步已經希望渺茫,但至少努力讓孩子不那麼痛苦,你們當時千恩萬謝領走了葯,你們都忘記了嗎?

我說我也是生過重病的人,我知道病到連醫生都拒絕醫治的那種絕望,這世上或許有很多的病痛還不是人力所能治癒,但是如果連願意努力的醫生都沒有了,那對病人來說才是最殘酷的,我不相信你們這樣鬧事是你們的真心,不管有什麼原因,這樣對曾經對你們伸出援手的醫生都是不公平的,孩子也會難過的。

我不停地說啊說啊,像是害怕他們突然又消失不見,急著想把心裡想說的話全部說出來。

以至於後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一直想找到他們,是因為我是那天晚上接診的見證人,我抱過那個孩子,我接觸過這對夫婦,我相信他們不是這樣是非不明的人。

有人說過,假若所有的事情真相都要取決於人的良知與勇氣,那其實是一種天真和單純。

我偏偏只擁有這一點或許無用的天真和單純。

我感到我說到孩子的時候,董大成的身體似乎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但是他一直紋絲不動的妻子突然猛地掐了他的手背一下。

這個小小的動搖和角力,讓我看到了一線希望。

但是之後任我再怎麼說,他們都不再有動靜。

我無奈地抬頭看向封信的方向,卻突然發現,不知何時,他來到了我的身邊。

但他的臉色並不是憤怒,也不是傷心,而是微微地皺著眉,似乎在思考什麼。

出事以後,我從未與他正面談起過這件事,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驀然間想起那天他對我的質問,為什麼我什麼都不問,卻以為都了解。

我黯然地低下頭,聽見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一驚,發現他已和我一樣蹲下身來,在對董大成夫婦說話。

他說:「那晚我給你們開了十二副葯,要你們十二天後再帶孩子來找我,你們沒有來。我一直想問你們,你們後來為何沒來複診?孩子服藥後是什麼反應?」

他的聲音輕而穩,像山間溪泉流過的水,乾淨凜洌,讓我的皮膚漫過一陣無聲的戰慄。

他今天穿著一身銀灰的毛呢大衣,並不是醫生的白衣,但沒有人能夠懷疑,他是一個最優秀的醫者。

難得一見的冬日暖陽照在他瘦削但寬闊的背上,他的側顏安詳溫和,那些字句,只像是他任何一次普通的問診,心懷慈悲,細緻溫柔,而周遭的惡意都不在他的眼中。

聽到封信的聲音,董大成終於再次有了反應,他明顯比他的妻子更易激動,他甚至蠕動著乾涸脫皮的嘴唇,脫口喚了一聲:「封醫生……」

那聲音里,決不是問責,而是感激與愧疚。

但他的妻子打斷了他。

那個女人用方言嘶啞地嚷出來:「吃了你的葯就死了!你的葯吃死了人!」

她的聲音特別大,帶著兇狠的發泄,人群的目光迅速被吸引過來,原本蹲在診室里的幾個男人也迅速圍攏過來。

我剛想安撫她的情緒,卻見封信緩緩地搖了一下頭。

他說:「不可能的。那孩子如果按時服藥,應該會舒服一點兒,至少你們一家四口還能一起過個團圓年。」

他的聲音不大,就如同他平時說話的語氣,平靜卻有著篤定的力量。清楚直接,剛好夠近處的人聽到。

而神奇的是,這幾句話,竟讓女人的嘶吼像斷了線的風箏,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看著封信的臉。

董大成卻再也按捺不住,一把甩開了他妻子的手,這個或許老實了一輩子的男人眼含熱淚,朝妻子喊道:「他說……他說大娃可以過年的!」

他妻子回過神來,朝他尖叫道:「那有什麼用!還是要死的!」

……

這幾句短暫而快速的話語,並不足以讓所有人聽清,但是我卻字字入耳。

我也愣住了。

封信,他到底知道多少呢?他說到一家四口,他似乎對這個陷害他的家庭並不是一無所知,他了解到了什麼呢?

我突然想到一句話。

真正的慈悲,是來自於擁有力量後的寬容。

封信,或許早就知道了真相。

混亂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彷彿是從身邊,又像是從很遠的天空,傳來了一聲悠悠的嘆息。

那嘆息,飽含著對人世的悲傷、混沌、困苦、邪惡、迷茫的了悟。

就在這時,原本都呆站在前坪的風安堂的醫生們,突然喧嘩起來。

一個白須飄飄,宛若仙人的老者,在人群自動分開的通道中,大步向我們走來。

他面容慈祥,卻充滿不容詆毀的威嚴;

他年逾古稀,卻有著鎮住全場的正氣與自信。

他竟是風安堂的創始人,封信的爺爺,名動全國的中醫老泰斗,封柏南。

他看也沒有看封信一眼,走到前坪正中停下腳步,風安堂的醫生們都已經圍了上去,有幾個年紀大的醫生甚至看得出肩膀都有些顫抖。

封老爺子大手一揮,聲若洪鐘。

「把我的桌子抬出來,今天風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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