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前路

陳澄走下考場教學樓時, 就看到老岑坐在學校一棵大槐樹底下。

他年紀大了, 新陳代謝慢,成天不是待在辦公室就是待在教室里,人不免有些發福,一熱就更容易出汗。

陳澄看著他不停地抬手拿袖子抹汗, 裡頭的襯衫幾乎兜不住肚子上的肥肉,繃緊的紐扣簡直是正在接受酷刑,坐在花壇邊低矮的石磚上, 遠看像個滑稽的福娃, 衣服緊巴巴地皺在一起。

「哎。」

陳澄嘆了口氣,走上前,從包里拿出剛才出門時被塞到手裡的宣傳小冊子,「老師,你拿這個扇扇風吧。」

「謝謝你啊, 小同學。」

老岑從他手裡接過冊子, 捋起袖子,才拉起一寸的高度,就被肉給箍緊了。

陳澄眨了眨眼,直覺他這個「小同學」的稱呼奇怪。

她在老岑旁邊坐下:「我都高中畢業好幾年了,您就別叫我小同學了。」

老岑笑眯眯地瞅了她一眼:「你應該還在讀大學吧, 我當了二十多年的老師,習慣了這麼稱呼你這樣年紀的孩子。」

「行吧,您習慣怎麼叫就怎麼叫。」陳澄又問,「您怎麼不去辦公室等著啊, 這會兒才剛開始考,要兩個半小時呢。」

「嗨,我怕他們誰中途出點什麼問題,而且坐這,他們一考完出來就能見著我,也安心些。」

陳澄笑了笑,她很喜歡和這樣平易近人的人聊天,覺得整個人都會心平氣和下來。

老岑身上就有這樣一股魔力。

娛樂圈裡,只有鄧希能給她這種感覺,不過那只是因為鄧希這人脾氣實在不好,陳澄如果做不到心平氣和,大概會容易跟她吵起來。

老岑餘光瞥見陳澄低頭淺笑,又扭頭看了她一眼。

慢悠悠地開了口:「你和駱佑潛,倒還挺適合的。」

「嗯。」

陳澄習慣性的先附和了聲,而後又猛地察覺出不對勁,飛快地擰過腦袋看過去。

老岑笑得一臉高深莫測,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年紀還小呢,等再大點就知道了,這些小孩兒的那些心思其實明顯得很,還沒到會藏心思的年紀呢。」

「啊。」陳澄有些尷尬地抓了抓頭髮,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高中畢業三年,還會經歷這樣類似於被抓早戀的事兒。

「您什麼時候發現的。」她沉默了會兒,又問。

「第一回見你就覺著了,駱佑潛這人吧,我還真沒見他對誰這樣過,那眼神就看得出。」

「是么。」陳澄垂眸,「那你同意他早戀啊。」

「早戀我當然是不同意的,可駱佑潛不一樣,他以前成績在前十那就是考腦子靈活,真沒怎麼認真學,我也不清楚他是個什麼情況,找他談話也問不出什麼。」

老岑頓了頓,繼續說,「後來突然拼了命地開始學了,我估計是你的原因,哪還能不讓他談戀愛,有時候嘛,能提供動力也是好的,只不過大多數學生沒那個控制力。」

陳澄覺得駱佑潛這個班主任還真是挺好的。

兩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陣,時間過得倒也快,第一門語文考試結束,嘹亮的考試結束鈴響徹整個校園。

老岑和陳澄站起來,擠到教學樓的樓梯口,巴巴地望著。

很快就有很多同學上前笑著跟老岑打招呼,也有幾個面色沉重的,老岑一個個安慰過來,讓大家放鬆心態,準備剩下的考試。

駱佑潛跟在人群後頭,單肩挎著個書包,懶洋洋的。

陳澄看著他面上的表情,頓時鬆了口氣,應該是考得沒問題。

「怎麼樣!怎麼樣!」老岑搶在她前邊問,「考得怎麼樣?作文寫得感覺好嗎?」

「老岑你擱別人那都不提考試,怎麼到我這就一通問。」駱佑潛說。

「這不是相信你沒問題嗎!」老岑朝他肩上打了一拳。

駱佑潛摸了摸鼻子笑起來:「那你繼續相信吧,我感覺挺好的。」

「欸!好!真好!」老岑笑出一臉褶,「我就知道你小子爭氣!」

學生接二連三地出來,老岑也不能只顧著駱佑潛一人,又忙著去給其他學生做心理建設去了。

大熱天的,一身的紅紅火火,臉頰都曬紅了,看著都悶。

陳澄跟著駱佑潛和賀銘一起,在學校對面的快餐店吃了點清淡的。

「我操下午是數學,我覺得我完了。」賀銘飛快地吃完,把筷子一撂,摸著肚子癱倒在椅子上。

「你把嘴裡東西咽了再說話。」駱佑潛看他一眼,「不會完,你的數學一直還是很穩定的。」

「靠。」賀銘樂了,「穩定在你數學成績的三分之一是吧。」

「是啊。」駱佑潛也笑了。

「算了,重在參與吧。」

賀銘十分心大地說。

陳澄沒有久待,學校給他們安排了中午午休以及自習的地方。

下午的數學考試一結束,網上關於本市數學高考的話題就徹底爆了,聽說是創了十幾年來考試難度的新高度。

考試結束鈴響起的時候,整個學校都是安靜的,不同於語文考完的時候,過了好幾分鐘才有人陸陸續續出來。

幾個心理承受能力差點的女生還沒走出考場就已經開始哭了。

陳澄看著駱佑潛從樓梯道走下來,眉頭還微微蹙著,似乎是還在算方才考試的題,她頓時緊張起來。

「怎麼樣?是不是很難?」陳澄迎上前來抓著他的手問。

「挺難的。」駱佑潛說,「不過還好,我就選擇題有一題不確定,壓軸題沒做完,其他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旁邊經過的一個戴眼鏡的小男生聞言,抽泣地更厲害了。

陳澄看了他一眼,鬆了口氣,壓低聲音:「那沒事兒,我覺得理科難一點對你來說是優勢。」

駱佑潛笑著「嗯」了一聲。

後面一天的考試也被陳澄這句話給說對了,英語跟最簡單的第三次模考難度差不多,而理綜又一次難哭了好多人。

下午四點,校門口被家長堵得水泄不通,氣溫驟然升高,酡紅的霞光印在腦際。

儘管最後一門理綜還是要了大部分同學的半條命,可好歹這已經是最後一門考試,也是這12年來的最後一場考試,所以大部分人走出校園時還是笑著的。

同學們三三兩兩談天說地地走出校門,外面是笑著等候著的家長們。

陳澄看到駱佑潛在人群中走出來。

金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寬肩窄腰的隱約輪廓,他抬眼看到陳澄,腳步就帶上點期盼和喜悅,小跑向她時發梢都跳躍著,飛起的衣角被暖風吹向身後。

陳澄站在馬路對面,長發散開在肩頭,笑得眼尾彎彎,微微張開雙臂迎接他。

駱佑潛幾乎是整個撲過去抱住了她,撞得陳澄往後跌了幾步。

她微抬著下巴擱在他的肩頭,雙手虛攏著他的腰拍了拍,輕笑出聲:「幹嘛呢,周圍這麼多同學呢。」

「我都畢業了,還不能抱我女朋友嗎。」駱佑潛緊緊抱著她,頭也不抬地說。

陳澄往後靠在路邊的橫欄上,任由他像個黏人的大型犬似的整個圈住自己,周圍不少同學和家長朝他們看過來,帶著或驚奇或八卦的眼神,陳澄一概沒理,笑著摸了摸懷裡少年的頭髮。

「畢業快樂啊。」陳澄輕聲說,語氣溫溫柔柔的,不自覺就夾雜了些自己也沒發覺的寵溺。

「總算畢業了。」

駱佑潛呼出一口氣,噴在陳澄的頸側,痒痒的。

突然,教學樓邊上爆發出一陣的鬨笑,抬眼望去,是一個剛考完試的學生把高三做過的試卷全數從三樓一灑而下。

洋洋洒洒,瞬間鋪滿整個地面。

當真是千樹萬樹梨花開。

隨即,學部主任的穿透力十足的怒罵聲直接穿過人群,傳到了馬路對面。

陳澄看著那些紛揚的試卷,就想起這幾個月來駱佑潛每天熬夜做出的題寫下的字,頓時心一抽得發酸,轉念一想都已經結束了,這樣拳擊和學習兩頭沒著落的日子總算是過完了。

她從來沒見過在駱佑潛這個年紀能堅定成這樣的人,輸了比賽,差點失明,最後一步一個腳印,安排得不急不躁,生活得如此有拼勁。

傍晚微風繾綣,裹挾著夏日未未散盡的餘熱拂在人身上,周圍鬧哄哄的,因為高考結束重新解禁的街道又恢複了平日的擁堵,喇叭聲歡笑聲雜糅成一片。

駱佑潛始終笑著,跟以往的笑都不同。

這次的笑,是很放鬆的,帶著終於長大的喜悅。

除了在拳台上,他很少有情緒如此外放的時候。

他這麼高興,不只是因為終於畢業了,而是他終於不再是高中生,也終於有了保護陳澄的足夠理由。

他就這麼站著,也能看到屬於他們倆未來的前路,或許荊棘叢生、坎坷密布,但那終點卻始終是非常明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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