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疼

陳澄被手機里的那位弟弟哄得開心,一邊腹誹沒想到現在的高中生嘴這麼甜,完全沒意識到另一頭的駱佑潛臉燙的早就能煎蛋了。

聊了一會兒,劇組裡正在拍攝的這幕戲結束了。

陳澄又發了條信息過去,站起來準備表演去了。

這是一部清宮網劇,貫穿各種穿越、魔幻等亂七八糟的題材,服裝也不符歷史,說的話更是大白話。

據說是背著能不能過審的壓力拍的,導演也換了一個,換成了個沒經驗的。

陳澄飾演的是皇后娘娘手邊新來的丫鬟,心狠手辣,妄圖攀龍附鳳,奈何實在愚笨,於是不出三集,便被毒死了。

這角色完全沒有觀眾緣,塑造出來也只是為了烘托皇后的聰明伶俐。

即便如此,陳澄還是將前後劇本琢磨了個遍。

她喜歡演戲,是因為她的一位專業老師。

陳澄扯了扯清宮戲服,蓋住手腕上的那處紋身。

其實仔細看的話,那處紋身底下有一層光面,以及幾條比周圍皮膚更白的線絡,很細。

她曾經自殺過。

沒錢沒親人,一人裹腹全家不餓的,就算是死了,也不過是找了僻靜的地方,免得嚇到發現的人,也沒人會流一滴眼淚,甚至連句唏噓都得不到。

但是到底沒死成。

倒不是有人及時發現送去醫院,單純沒死成,年紀太小,不知道割腕死不了人,只有疼。

人一窮,有時候會格外相信鬼神一些,當時的陳澄發現自己大難不死,還以為是老天庇佑,不敢死了,說不定真有後福。

她花了當時所有的零用錢,去一家小紋身所里,在刀疤上刻了一串字元。

Being towards death。

向死而生。

小鎮上的紋身師沒那麼有文化,英文還是搜百度翻譯的,技術也不好,乍一看手臂上像一串鬼畫符。

歸根到底,向死而生,終究還是沒有拋掉一個「死」字,也終究「生」得不痛快。

陳澄性格的轉變,是在大學時,遇到了一個極好的老師。

是她告訴陳澄,表演是一個讓人打開心扉的過程,任何人,只要自身負擔太重就學不好表演,只有把自己放在一個很輕的位置才可以。

……

拍完那一幕戲,陳澄又要等上好一會兒,其實她的戲份連著拍一天就能結束,但中間還穿插了別人的部分。

她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到導演身後,正好可以讓大家不注意到她,但能看清攝像機里的內容。

從鏡頭裡看到的戲和直接站在一邊看是不一樣的,她是在偷偷學習。

後來還是導演轉身喊人時才瞥見了她。

「欸,你不是那個……」

「陳澄。」她說。

「對對,那個演小丫鬟的吧,演得還挺不錯的,學過啊?」

陳澄笑笑,略微頷首:「我專業就選的表演。」

「哦。」導演點頭,「專業的啊,那你們的片酬比那些每天排隊領號的貴挺多。」

陳澄還是笑,露出點虎牙,淡淡附和了句:「是啊。」

「對了,你是哪個公司的藝人?」過了會兒,導演又問。

「方飛。」陳澄說。

「沒聽說過。」

「嗯,小公司。」聊完這句,導演沒再搭理她,陳澄在鏡頭後坐了會兒,便也起身去換下一套戲服了。

陳澄離開的頭天晚上,就下起了暴雨,噼里啪啦地沒聽過,連著下了整整兩天的雨。

第三天早上,駱佑潛一起床,就收到學校發來的信息,說是暴雨危險學校停課一天,明天是否還去上課還要等通知。

學校地勢低,連著一天暴雨下來就已經被淹得沒及腳踝。

賀銘作為一個稱職的兄弟,還帶著家旁邊買的快餐到了駱佑潛住的地。

這是他第一次來,被驚得下巴都合不上。

小區門口鋪了整排一袋袋的沙土防水,上下兩層,加上地勢不算低,進水不嚴重,但地下室的潮濕簡直快熏出霉味。

衣服掛不了外面架子上,只能掛在走廊上,穿過時必須得彎著腰才能免於中招。

賀銘把餐盒放到桌下,抬手抹了把虛汗,吐出一口氣。

「駱爺,你就住這地方啊,漂亮姐姐也住這?」

「嗯。」

駱佑潛早就從原本的難以接受中恢複過來,對他這副反應見怪不怪。

雖說他完全可以去找更好的房子,但後來因為陳澄,他也漸漸覺得這破地方也沒想像中那麼差。

賀銘唏噓不已:「說實話啊,我真覺得陳澄跟這裡八杆子打不著,她身上有一股仙氣,總感覺是下凡來歷劫的。」

駱佑潛笑了笑,說得話卻嘆息一般。

「應該是經歷得太多了吧,所以把這些都看淡了。」

一出生就沒了父母,靠自己長到現在這樣。

中間吃過的苦,是他難以想像的。

駱佑潛一想到這,就覺得心疼。

「你要是回去打拳的話,憑你這水平,一個月拿了拳王,光獎金就能拿好幾萬了吧,你還能請陳澄跟你一塊住個好點的地方。」

現在他聽到打拳沒有之前那麼抵觸了。

只說:「想多了你,兩年沒練,拳王哪這麼容易。」

更何況。

他以什麼名義讓陳澄也搬去住呢。

雖然認識不久,但他很確定,陳澄不可能會同意。

吃完快餐,賀銘也沒久留,這種天氣他父母不放心他一直待在外頭。

駱佑潛回房,原本想給陳澄發信息,但始終不知道找什麼話題,他從來沒喜歡過女孩。

最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還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打來電話的是快遞員,讓他出來拿快遞,是……那個女人寄來的,同城快遞,她甚至都不願意自己送來一趟。

駱佑潛自嘲地笑笑,趿著拖鞋出去,外頭的水淹沒腳背。

「謝謝。」他跟快遞員道了聲謝,抱著一大箱東西回屋。

撕開封條,最先觸及視線的便是兩塊獎牌,一金一銀。

當初決賽出了那事後,駱佑潛就把獎牌隨手塞在哪了,後來也沒找過,沒想到再見到竟然是這幅景象。

金牌上落了灰,擠在破紙盒裡,顯得有些委屈,連帶著那天耳畔依稀的呼聲都弱了不少。

駱佑潛伸手拂去灰塵,

手指觸及時心臟猛地一沉,於是沒再多看,收起箱子潦草地塞進了床底下。

空中灰沉的積雨雲悄無聲息地裹挾了他的周身,那一箱子東西,潛藏著一種近於輕蔑的東西,廉價得像一場午夜的夢。

醒過來了,便什麼也沒有了。

雨一直下到後半夜。

或許是因為明天沒課,也或許是因為箱子里那塊金牌,駱佑潛始終沒睡著。

陳澄也還沒回來,不過不稀奇,雖然說好去三天,但是拍戲這種意外多,多個一天兩天都正常。

忽然,卧室里那盞修好沒多久的燈「咔擦」一聲,閃了一下,滅了。

他起身,才發現整個出租屋裡頭的水電都停了。

在一片黑暗中站了幾分鐘,他也沒為這事覺得煩躁,反而是心間一動——有理由給陳澄打電話了。

他已經將近快兩天沒給她發過信息了,直接忘了現在是後半夜,就撥了語音通話過去。

響了好一會兒也沒人接,系統提示——好友的手機也許不在身邊。

取消通話後,才又一個撥過來,陳澄發來的。

他聽到那一頭嘩啦極響的雨聲,落在鐵板屋頂上,砸出讓人氣悶的聲響。

陳澄的聲音泛出疲憊的困意,嗓音有點啞,尾音成了倦怠的綿軟,有氣無力的。

「喂,怎麼了?」

「呃……沒什麼,就是屋裡突然沒水沒電了。」

陳澄「啊」了一聲,最後一口空氣悶在肺里,呼不出來,用力壓了壓眉心,才疲憊地說:「我忘記交水電費了,你是要洗澡嗎,我馬上打電話過去說一聲。」

「不、不是。」駱佑潛忙說,「我還以為破了……你在哪?」

她聲音輕飄飄,彷彿囚滿了空氣中氤氳的水汽,在人心尖兒上輕而易舉地剜上一刀,像是一句密語。

讓人心疼地在心上砸出細碎的血沫。

「剛回汽車站,有積水,車不開,在地上蹲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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