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你羞什麼

夜色正濃,大路僻靜,分不清是月光更亮還是路燈更亮。

她牽著的少年久久沒有說話,寧蓁回過頭。

陸執盯著他們交握的雙手,唇角高高揚起,眼裡盡數是笑意。

哪裡有剛剛那半分頹喪樣?

她方才醒悟過來自己做了什麼,慌張想鬆手,被他及時扣緊。

「欸,想反悔呢?」他無賴道,「我是那種你想牽就牽,想甩就甩的人嗎?」

「……」她快被氣死了,陸執怎麼不知道看看時機場合,他自己身陷囹圄,一個弄不好就吃牢飯,現在他還有心思來調戲她!

「陸執,你為什麼打人?」

他沉默了一秒,笑起來,語氣很隨意:「看不慣他唄。」

「你沒騙我?」

「沒有啊。」

寧蓁抿唇,清澈的眼睛看著他,彷彿能看穿他的一切謊言。他臉皮厚,泰山崩於前都能面不改色,她什麼都看不出來。

她突然開口:「我之前聽童佳說,你和何明打過一次架,因為余姍姍,這次還是因為她嗎?」

陸執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他逼近她:「寧蓁,你的心怎麼長的?我多喜歡你你看不見嗎?」

她的手被握在他的掌心,根本沒法後退。

寧蓁知道不是因為余姍姍,她就想弄清楚陸執為什麼打人,可是他不肯說,陳東樹也不肯說。她就像唯一一個被蒙在鼓裡的人,事情發生以後什麼都不知道。

連上輩子死得都稀里糊塗。

她太害怕了,原本以為知曉一切就能帶著陸執避開上輩子的命運。

可是當打人事件出來,她才知道自己那點力量有多微不足道,她從來都不是他們命運的主導者,她和陸執都是被擺布的一員。

她可能得用盡一輩子的力氣,才敢去喜歡他。

不然她會死,他的命運也是未知。

她把自己的感受告訴他:「可是陸執,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會擔心,會害怕。」

少年顯然愣了愣,他的強勢頃刻間消退了不少,聲音低下去:「你別怕啊,你別怕我。我永遠不會凶你的,也不會對你怎麼樣。」

她張了張唇,不知道說什麼好。

陸執顯然誤會了。

他以為他打人的事嚇著她了,陸執怕她以為他脾氣天生壞。

可是她真正害怕的是,陸執是這世間最難掌控的風,他的人生軌跡已經發生了偏差,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一切於她來說太茫然了。

她不說話,他有些煩躁:「你在介意我和余姍姍的事嗎?」

她的心一跳,抬頭看他的眼睛,光華在他眼中,碎光點點。其實這個……她真的有點介意,上輩子的細節她記不得了。但這輩子才重生回來的時候,她看見余姍姍和陸執在樓道口談話,余姍姍抱住了他。

那時他指尖夾了根煙,眼裡輕嘲,一副薄情樣。

她誠實地點點頭。

陸執樂了:「你在吃醋嗎寧蓁?」

她臉蛋刷的一下就紅了,睜大眼睛瞪他,他悶笑:「我和她真的沒什麼,以前比較浪是我不對,那時候一群人玩真心話大冒險。瓶口轉到我,我選了大冒險,出題人是余姍姍,她就提出……咳。」他越解釋越覺得自己以前浪得過分。

在遇見她之前,他覺得這個世界就是單調的灰色,什麼都無趣味,什麼都無所謂。

現在說起曾經,他好怕遭她嫌棄。

但是得硬著頭皮繼續說:「但是我和她什麼都沒有,沒過兩天我都不記得有這麼一號人。」他不要臉地甩鍋,「不然她也不會耐不住寂寞找何明是不是?」

一提到何明,她的臉色又凝重起來。

「……」陸執繞過去繞過來,最後把自己繞回來,他也是夠鬱悶的。

但好歹余姍姍這件事解釋清楚了,他清白地很。

陸執嘆口氣,握住她的手往前走。

燈影把兩個人的影子拖得老長,夜風微涼。他突然出聲:「今天在警局,我有一刻挺害怕的。」

寧蓁訝異地看著他。

他日天日地的樣子,從沒怕過什麼一樣。

「我怕你嫌棄我,覺得我暴戾。其實我……我雖然有很多缺點,但是我可以改掉的。」他聲音低下去,淺淺散在風中,「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失望,不要輕易放棄我?」

沒人教他該怎麼去愛一個人。

她出現在他生命里,讓他措手不及。他的人生是殘缺的,他怕自己的愛也是殘缺自私的。

寧蓁眼眶突然酸酸的。

心跳一瞬間亂了拍子,他的聲音像無數把小風刃,讓她最後那點豎起來的城牆一點點潰散。

他說,你可不可以,不要輕易放棄我?

可是怯弱的她,早已放棄了他無數次。

他一無所知。

勇往直前。

「好。」她聲音微顫,卻帶著一股說不清的堅定。

握住她的那隻手,驀然緊了緊。

少年猛然停下步子:「你說什麼?」

她臉皮薄,不好意思說第二遍,只能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耳尖都染上了淡粉色。

片刻後,少年笑出來:「寧蓁,你這是不是答應和我談戀愛了啊?你是喜歡我的對吧?」

他可不可以不要問這種問題!

她打定主意,抿緊唇不吭聲。低頭看著自己的帆布鞋,心跳撲通撲通地加快。

偏偏陸執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他半蹲著抬頭看她:「你羞什麼啊?」

她她她……羞憤得想和他同歸於盡算了。

你可不可以閉上嘴啊陸執!

少年悶笑,壞得不得了的樣子:「欸,不逗你。我體會到就行了。你累不累啊寧蓁?」

他們一路走,這才發現走了很久。她之前頭腦發熱,心裡亂糟糟,現在一環顧,周圍僻靜得連一輛經過的車都沒有。

靜悄悄的夜,草叢裡微弱的蟲鳴聲此起彼伏。

她呆住……這是走到什麼地方了?

他半蹲下身子:「來啊,陸執哥哥背你走。」

這麼不要臉的稱呼,他是怎麼做到輕易說出口的?

「不要,我可以自己走。」

「別犟啊,我樂意背你行不行?你好好看看沿途有車不?」

「我真的不累。」

陸執哼笑道:「不配合那就抱你哦。」

兩個爭執大半天,終究還是她妥協。她拗不過流氓。

她猶豫地輕輕環住他。

陸執突然一下使力,毫無預兆,把她背了起來。她小小驚呼了一聲,然後就聽見了他的笑聲。

「欸,寧蓁,我早就想說了,你叫起來也好聽。」

這種話……這種有歧義的話……她咬唇,才不應他。

寧蓁挺直了上身,虛虛環住他脖子。盡量離他遠一點,她不自在極了。

默默走著的人不吭聲,手猛地一松,那種會掉下去的驚懼感瞬間籠罩了她,寧蓁下意識趴他背上,雙手摟緊他。

這回咬緊了唇,硬是沒有吭聲。

她氣得手都要抖了。

這是剛才說要改缺點的人?這是同一個人嗎?

陸執笑得不可自抑:「你怎麼那麼招人喜歡?」

別說了,你怎麼那麼遭人討厭!

「抱緊一點哦,不然丟你下去。」

小混蛋還是那個小混蛋,威脅人輕車就熟,「信口拈來」。

少年身上的味道乾淨清冽,她有幾分怔愣,初識的時候,他煙癮很大,身上原本有淡淡的煙草味。

後來他不聲不響地就戒了。

她心裡那點感動才剛剛升起,陸執突然嘆息一聲:「你那裡……也很軟。」

她呆了兩秒,僵硬地直起身子,這次忍無可忍,狠狠地垂了他肩膀一下。

他仍是笑。

清風明月,從來沒有哪一刻,他心中這樣滿足,那種感覺澎湃於心,似乎下一刻就會溢出來。

快被她甜死了。

兩個人折騰了好一會兒,這才到家。

寧蓁堅持要回家,她心中忐忑,今晚一聲不吭這麼晚還沒回來,家人肯定急死了。

她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給人添麻煩的事,心中惶惶不安。

一看錶都快十二點了。

小區里大多數燈光都熄滅了,她看了一眼自己家,燈光還是亮著的。

完蛋了。

沮喪感襲來,好可怕的樣子。這幾天該消的委屈都消散得差不多了,但她可能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寧海遠。

父女倆之間像隔了一條溝渠,這條溝渠隨著時間的演變,越來越深。

陸執不希望她回去,他是挺自私,甚至在想,要是寧蓁現在完全是他的就好了。

但是理智告訴他不可以。

她不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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