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柯林走了之後,哈卡斯特看著筆記本上字跡整潔的住址,一邊點點頭。然後把簿子插回袋裡。開始處理堆積在桌上的例行公事。

今天可是個忙碌的日子,他派人出去替他買回咖啡和三明治,收到克雷警佐的報告——沒有什麼重要的幫助。火車站和巴士站的人,誰都不認得照片上的那位寇里先生,化驗室的報告也只是在零上添加一個零而且,死者身上所穿的那一套衣服,剪裁甚佳,可是服裝店的名字已經被割掉。想要掩匿的是寇里先生的身分,還是兇手的身分?死者牙齒的詳細報告,已經分發到各處,大概是最有希望的一個期待——雖然需要一段時間,但多半有結果的。當然,除非寇里先生是外國人。死者有可能是個法國人——但是他的衣服卻非法國制,也沒有洗衣店的標記可以查尋。

哈卡斯特並非沒有耐性。確定身分常是一件緩慢的工作,但最後總會水落石出的,一定有人出面——也許是洗衣店的老闆,也許是牙醫、醫生、親屬(通常是妻子或母親),或者都不是,而是女房東。死者的照片將會分發到每個警察局,刊登在報紙上。遲早寇里先生的身分便可確定。

在此同時,還有別的工作要做,不止寇里一案的。哈卡斯特一直埋首工作,直到五點半。他再次看著手錶,認為要去拜訪的時間到了。

根據克雷警佐的報告,雪拉·威伯已經回到加文狄希秘書社工作了,五點鐘她和普迪教授在麻鷸旅館有約,六點之前是不會離開的。

那位姑媽姓什麼來看?洛頓——洛頓太太。帕麥斯頓路十四號。他沒有開警車,代以步行走捷徑。

帕麥斯頓路據說從前是一條沒有生氣的街道,哈卡斯特注意到房子都已改為樓房或公寓。當轉過街角時,有個女孩正沿著人行道向他走來。似乎有點趑趄。探長因為心頭有事,一時以為她想過來問路,然而那女孩微頓一下,繼續擦身而過。他不知道心底為何突然想起鞋子。鞋子……一隻鞋子,女孩子似乎面熟,是誰呢?——最近才見過的……也許她認得他,想和他說話?

他停下來,回頭看著她。她現在走得甚快。他想,問題出在她的臉孔並無特殊之處,除非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才教他記得的。藍眼,一般的膚色,微啟的嘴巴。這使他想起了什麼。她用嘴巴做了什麼?說話?搽口紅?不。他覺得有點懊惱。哈卡斯特一向對自己記認臉孔的能力很得意,他常說,被告席或證人席上的臉孔,只要他看過一次使不會遺忘。可是他的生活所接觸的並不僅是這一面,譬如說,他不可能記得每個女侍,也不可能記得所有女車掌的臉孔,他把心裡的這個問題擱置一旁。

他到達了十四號,門半掩著,門邊有四個鈴,鈴下注有姓名。洛頓太太住在底層。他踏進屋內,摁接廊道左邊門上的鈴,終於,他聽到裡面傳來腳步聲,一個高高瘦瘦,一頭散亂的黑髮,穿著罩衫的女人,略為喘氣的女人打開了門。一股洋蔥味道,顯然是從廚房的那個方向飄過來。

「洛頓太太嗎?」

「什麼事?」她帶著懷疑的眼光看著他,有點懊惱。

他想,她大概是四十五歲的人,外表有吉普賽人的味道。

「有何貴幹?」

「可不可以打擾你幾分鐘談談?」

「哦,談什麼,我現在很忙。」她機警地說,「你是記者,是不是?」

哈卡斯特聲音里露出同情地說:「我想你一定被記者煩死了。」

「確實如此,一會敲門,一會摁鈴,盡問一些愚蠢問題。」

「真的很煩人,我知道,」探長說,「我希望我們不會給你帶來這種麻煩,洛頓太太,我是哈卡斯待探長,負責記者們煩擾你的那個案件。我們原應該阻止記者來吵你,可是這種事我們沒有權力,你知道,那是報紙的權利。」

「他們實在不應該那樣煩擾別人,」洛頓太太說,「口口聲聲說他們必須為大眾報導消息,然而我看他們印出來的,卻是胡言亂請一篇,我看他們只會捏造事實而已,請進來吧。」

她退後一步,探長跨過門檻,她把門關上。門墊上落著幾封信,洛頓太太向前彎身想要撿起,探長禮貌地搶先了一步,在他交給她之前、,掃了最上頭的地址一眼。

「謝了。」

她將它們擱置在桌子上。

「請到客廳好嗎?——你坐一下,我爐子上正在煮東西。」

她匆匆返回廚房。哈卡斯特再仔細把桌上的信瞧了一眼。

一封寫給洛頓太太,兩封給威伯小姐。他走進洛頓太太所指的房間,房間不大,雜亂不整,傢具擺設也很簡單,而且到處是污漬和說不出的東西。有一隻威尼斯精美玻璃血,色彩一典雅,造形抽象,頗為吸引人,但也許很貴,兩個色彩鮮活的絨墊,以及一隻異國造型的大陶盤。他想,也許是姑媽或是侄女,兩人之中有一人還蠻有氣質。

洛頓太太折回來,比剛才還喘氣。

「我想現在沒問題了罷。」她雖然這麼說,但似乎沒有什麼把握。

探長再度表示歉意。

「真是抱歉,來得不是時候,」他說,「我剛巧到這附近來。順道想查證幾個問題,你侄女不幸牽連到這案子里,但願她沒有受到嚴重的打擊,任何一個女孩子碰到這種事都免不了受驚的。」

「是的,誠然如此,」洛頓太太說,「雪拉回來時幾乎不像個人樣,今早已經沒事,又回去工作了。」

「噢,是的,我知道,」探長說,「她現在還在為某位客戶工作,我不想擾亂她,所以想到她家裡來和她談談也許比較好,她還沒回來吧,是不是?」

「今天她大概要很晚才回來,」洛頓太太說,「和她見面的那位客戶是普迪教授,聽雪拉說,這個人沒有什麼時間觀念,常常說:『這件事不再需要十分鐘,所以我想我們還是把它做完吧。』事實上,總是花了將近四十五分鐘的時間。他是個好人,而且肯認錯。有一兩次,他堅持留她下來吃晚飯,因為他發現耽擱的時間比他所想的還長,覺得不好意思。然而,有時候也很惱人的。萬一雪拉回來晚了,我能幫你什麼忙嗎?探長」

「哦,也許吧,」探長微笑著說,「那一天,我們只是大概作了一點筆記,也不曉得有沒有錯誤的地方。」他表示查看筆記本的樣子說:「讓我看看。雪拉·威伯——這是她的名字,抑是另有別的教名呢?這種事我們必須弄得很清楚,你知道偵訊時用得著。」

「是後天偵訊吧?她接到了通知單。」

「是的,教她不用擔心,」哈卡斯特說,「她只要敘述如何發現屍體的經過就好了。」

「你們還不知道死者的身分吧?」

「還沒有,我想還早。他的口袋裡有一張名片,我們原以為他是保險公司的業務員,然而後來發現,那名片很可能是別人給他的,也許他自己打算投保哩。」

「噢,是這樣子啊。」洛頓太太看起來並不熱心。

「好啦,我必須把名字弄清楚,」探長說,「你侄女是叫雪拉·R·威伯,我記不得那R字的全名。是不是羅莎莉?」

「羅絲瑪莉(rosemary),」洛頓太太說,「她的教名叫羅絲瑪莉·雪拉,但雪拉總是認為羅絲瑪莉這個名字太虛幻了,所以只用雪拉。」

「原來如此。」哈卡斯特的聲音並沒有泄露高興的信號:他心中的一個疑惑已經獲得答案。他在簿子上記下新的一筆。

「羅絲瑪莉」這個名字並未引起洛頓太太的焦慮,因為對她來說,「羅絲瑪莉」雪拉不再使用的一個教名而已。

「好啦,名字算是弄清楚了,」探長笑著說,「據我所知,你的侄女是從倫敦來的,在加文狄希社做了大約十個月。你不知道正確的日期罷,我想。」

「哦,我現在一時也答不上來,是去年十月的事,我想大概是近月底的時候。」

「大概如此,沒有關係。她在加文狄希社工作之前,沒和你住在一起?」

「沒有。在那之前,她住在倫敦。」

「你有沒有她的倫敦地址?」

「有的,只是不曉得放在哪裡。」洛頓太太四處翻尋著,平日便是這般雜亂慣了。「我的記憶不好,」她說,「好像是阿靈頓園罷,我想——由福哈姆路岔出去。她和另外兩個女孩合租了一層。對於女孩子而言,倫敦的房子可貴得驚人。」

「你記得她在那裡工作的公司名字吧?」

「噢,記得。霍普古德&泰蘭特。一家房地產公司,在福哈姆路上。」

「謝謝。啊!一切似乎非常清楚。我知道,威伯小姐是孤兒?」

「是的。」洛頓太太說。她不安地動了一下,眼睛望著地板又說:「對不起,我得再去廚房看一趟。」

「請使。」

他替她開門。她走出去。他心裡不禁懷疑,剛才提出的最後一個問題,是否攪擾了洛頓太太,他這樣想對嗎?她的回答彷彿早已準備好了。他一直思考著這問題,直到洛頓太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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