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起

洛海國際機場。

機艙里盤旋著空姐低柔舒緩的聲音:「各位乘客大家好,我們的本次航班即將抵達洛海國際機場上空。請大家收起摺疊板,關閉各種電子儀器,系好您的保險帶,做好降落準備。我代表全體機組人員感謝您搭乘本次航班。祝您接下來的旅途愉快。」

蔣正璇靠在窗口,失神地瞧著窗外。當年她帶著滿身傷痕從這裡逃離,一切都是歷歷在目。隔了足足四年,她終於回到了洛海。

邊上的乘客喚了喚她:「小姐,你的保險帶?」蔣正璇這才回過神來,見那人指著她的保險帶,遂朝那人笑了笑表示感謝,然後繫上帶子。

一路上茫然然的,直到雙腳踏在自家的草坪上,才有種回到了家的真實感覺。

蘭姨一聽見汽車駛入的聲音,便已經從裡頭迎了出來,見了蔣正璇,激動得喜極而泣:「小姐,你總算是回來了!」

四年了,整整四年多了。乍見蘭姨,乍見與那段歲月中的人,仿若隔世。

蔣正璇上前,一把抱住了她:「蘭姨,你好嗎?」

蘭姨握著蔣正璇的手,一迭聲道:「好好好,托小姐的福,蘭姨什麼都好,蘭姨只是想你。」蘭姨一雙眼瞅著蔣正璇上上下下打量,心疼地念叨,「怎麼瘦了這麼多,這小臉上只剩兩隻大眼睛了?唉,你從小就嬌生慣養,那些個漢堡、比薩的,你怎麼吃得慣啊?還好,你回來了,蘭姨啊,以後天天給你煲湯燉甜品,保證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又碎碎念叨:「以後可別去那種國家了,老是校園槍擊,蘭姨每次看到那些新聞就心驚肉跳地擔心你,更不用說夫人了。」

蔣正璇含笑點頭,問道:「我媽呢?」提起夫人陸歌卿,蘭姨一臉的愁容:「夫人這段時間吃不下、睡不著。剛吃了謝醫生配的葯,正在樓上休息。幸好少爺叮囑我們不能告訴她你今兒回來,不然她肯定要去機場接你。」

蘭姨指揮下面的人將行李搬上樓:「小姐,飛機上沒什麼好吃的,想來你一定餓了。你上去洗個澡,休息一下。蘭姨去廚房給弄個小點心。」

蔣正璇謝過了蘭姨,便上了樓。本想讓母親好好休息的,可終究是太過想念母親,在房門外駐足片刻,還是躡手躡腳地推開門,走進母親的卧室。

乍一見睡夢中都眉頭緊蹙的母親陸歌卿,蔣正璇不由得心酸驚懼。她母親陸歌卿向來風華雍容,可是如今合眼輕睡的婦人,蒼白憔悴,竟似被嚴霜打過的茄子,與去年相見時一比,竟一下子老了十多歲。

蔣正璇記憶中的母親陸歌卿,一頭烏黑捲髮,典雅大方的及膝裙,脖子上掛著粒粒圓潤的珍珠鏈子。小時候一放學,優雅端莊的母親總是會笑吟吟地在幼兒園門口接她放學。

幼兒園裡的孩子們都是不懂事的小不點,向來童言無忌。每個小朋友都會羨慕她有這麼一個溫柔漂亮的媽媽:「蔣正璇,你媽媽好漂亮哦。」「蔣正璇,我好喜歡你媽媽。」「我也是,我也最喜歡蔣正璇的媽媽。她好溫柔。」

甚至有個小朋友,蔣正璇至今還記得他的名字,叫王夏天。某一天,竟然拿最心愛的玩具過來對她說:「蔣正璇,我把我最喜歡的玩具汽車給你。你能不能把你媽媽換給我?」那個王夏天的媽媽老是板著臉凶凶的,小小的蔣正璇好幾次看到她在學校門口打王夏天的屁股。

蔣正璇當然不肯啊,那個時候還真以為媽媽可以像幼兒園的座位一樣換來換去,於是當即在幼兒園裡哇哇大哭:「不換,不換,我才不要換你媽媽,我不換!」

那一次哭得可謂天地昏暗,宇宙變色。幼兒園老師哄也不行,騙也不行,束手無策之下只好通知母親陸歌卿來接她。母親一聽老師講了原委,笑著刮她的小鼻子:「小傻瓜,媽媽永遠是你的,別人永遠換不走的。」

永遠是她的,那意思是那個壞王夏天永遠換不走她的媽媽。蔣正璇好開心,於是掛著兩行長長的眼淚,含著鼻涕,眉眼彎彎地笑了。

可是,現在……手一點點地輕觸到母親溫軟的肌膚,淚水緩緩蔓延過眼角,簌簌地滑落了下來。母親把所有美好的時光、美好的年華都給了她和哥哥,為他們操碎了不知道多少的心。以前的她從來不知道惜福。她總以為母親會一直在她身後,含笑地注視著她,給她所有的溫暖與力量,讓她永不懼怕地向前行。

其實一個人可以肆意瀟洒,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無非是因為有了父母家人的堅實後盾。

她從來都不知道母親有一天也會老去的。皺紋會慢慢地爬滿她曾經光潔的皮膚,烏黑的頭髮會漸漸地失去光澤,慢慢變灰、變白。

她在美國的這幾年,母親陸歌卿每年都會過來陪她小住一段時日。今年年初,本來全家早就訂好了飛機票,準備了要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父親蔣兆國突然被帶走調查,母親陸歌卿受不住打擊,便心臟病發,一下子病倒在床了。大哥蔣正楠也不好過,從她在鋪天蓋地的網路新聞里看到的消息,說大哥已經被禁止出國了。那個時候她沒想到錢會詩在這個時候向大哥提出分手。

母親陸歌卿一生順遂,到了含飴弄孫、享享清福的年紀,家中竟然一下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內外交困之下,怎麼能不心急如焚,所以便一病不起。

蔣正璇凝望了母親陸歌卿許久,由於吃了葯的緣故,睡得頗沉。卧室里有種熟悉的香甜味道,安寧靜怡,妥帖安心,那是媽媽的味道。彷彿回到了小時候……蔣正璇只覺得眼皮漸重,似乎所有的疲累都在瞬間襲來,她慢慢地合上了眼。

陸歌卿醒來見到的便是女兒近在咫尺的美麗睡顏。陸歌卿以為是夢,半晌才遲疑地伸過手,想輕觸女兒白|嫩的臉。才伸手,想著這樣會吵醒她的,便停頓在了半空中。凝視了女兒半晌,陸歌卿拭了拭濕潤的眼角,拉過了薄被,輕柔地替她蓋好。

這麼小小的一點動靜還是把蔣正璇給弄醒了。蔣正璇「噌」地睜開眼,她看到了面前的母親,神情一下子放鬆了下來,舒心地懶懶一笑:「媽媽,你醒了?我好睏。」

蔣正璇這麼家常的一句話,卻令陸歌卿眼眶一酸,她撫上了蔣正璇的臉:「我的璇璇……」

懷蔣正璇那時候,陸歌卿想要一個女兒想得都瘋了,好在老天寵她,想什麼給什麼。蔣正璇出生後,她寵得跟眼珠子似的,凡事都親力親為的。

每天一早便是去蔣正璇的公主房間喚醒她起床,三百六十五天沒一天會漏掉。可愛的小璇璇每次都會茫茫然然睜眼,皺眉嘟嘴:「媽,我還好睏。」

如今瞧著她的睡眼惺忪的模樣,一切似回到往日。

蔣正璇一把摟住了母親陸歌卿的脖子,臉牢牢地貼在母親胸口:「媽媽,我好想好想你呀。」

陸歌卿含淚而笑:「傻孩子,媽媽也想你。」陸歌卿三十多歲才生下這個女兒,在當年的洛海,那可算是絕對的高齡產婦了。從懷孕到生產的過程中,三天一小檢查,五天一大檢查,為了保胎,天天卧床休息。真真是為這孩子吃足了苦頭。

她和蔣兆國中年得女,自然是如珠如寶一樣的對待。璇璇從小長得又粉|嫩可愛不說,還非常懂事有禮貌。無論到哪裡,得到的都是數不清的讚美聲。甚至到了一般孩子的叛逆期,璇璇也依舊乖巧聽話。那個時候,丈夫蔣兆國對她溫存體貼,兒子蔣正楠全面接手了她父親陸鴻業留下的產業,並逐年上個台階,陸歌卿真真是萬事如意。她每每端詳自己的寶貝女兒,便也一直覺得女兒的一生必然會如她那樣順遂。

卻從未料到女兒蔣正璇的感情會這麼曲折坎坷。或許,人生吧,就是這樣子的,上帝在給你一些東西,也必定會收回一些東西。沒有人可以永遠順坦,就如她,無憂無慮了幾十年,臨老卻面臨如此的多事之秋。

不過就算什麼都沒有,她還有一對孝順的兒女,還有一直以來相濡以沫的兆國。比起很多人,她陸歌卿這輩子也算是很幸福的。

母女兩人就這麼相擁著,無聲地感受彼此的溫暖。

陸歌卿撫摸女兒纖細的背,心疼萬分:「你怎麼這麼瘦!在紐約你每天到底有沒有按時吃飯呀?」蔣正璇笑:「媽,現在這年頭哪個女的會嫌自己瘦啊,巴不得自己瘦點再瘦點呢,更何況我一點也不瘦。你摸摸我這裡。」

陸歌卿見女兒指著要她摸的位置,不禁失笑:「女人誰會嫌自己這裡肉多啊?很多人整型都要去整這裡呢。真是個傻丫頭。」蔣正璇做著鬼臉逗她開心:「媽,這就是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啊。」

陸歌卿又撫了撫女兒的臉,實在還是心疼,嘆息道:「你看你,臉上的肉都沒有了,還說自己沒瘦呢!媽記得,以前你的臉圓圓的,摸起來軟軟滑滑的,像小湯糰似的。」蔣正璇淺笑吟吟:「媽,以前那是嬰兒肥。現在大了,當然就沒了。」

陸歌卿凝望著她:「在媽媽心裡,倒是一直希望你是小時候的模樣,胖嘟嘟的,流著口水,每天笑嘻嘻地揮著又白又嫩,跟蓮藕似的小胳膊,蹬著小腿。」

母親這年紀,也該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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