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寧州教會醫院,深夜。

幾輛車子發出長長的幾聲急剎車聲,在醫院門口停了下來。有人抱了一個滿身鮮血的女子滿臉惶急,厲聲道:「快叫你們這裡所有的醫生給我出來!」

又有帶槍的侍從抓著護士的肩頭,推嚷著道:「快!快!醫生……把所有的醫生都給我集合起來……」

只片刻,醫院所有的值班醫生都被侍從找了出來,在急救室前被團團圍了起來。

曾連同雙目赤紅如野獸,揪著其中一個醫生的白色大褂,如瘋魔了一般:「醫生,快!快救她……快把她救醒……」那值班醫生王主任此時已知曾連同的身份,本就戰戰兢兢,手足無措,如今這麼被曾連同揪著,真真是肝膽俱顫,他點頭如搗蒜:「曾先生,你放心,我們肯定儘力,我們醫院一定會竭盡全力救治的……」

曾連同目送著滿身鮮血的唐寧慧被推進了急救房,語調沙啞如同被活活撕裂開來:「她若是有個萬一,你們一個個都別想活著出這醫院的大門!」

此時,倒有個最後來到的年輕醫生,他一來不知曉曾連同的身份;二來年輕氣盛,聽曾連同這般威脅他們,不由得上前一步,初生牛犢不怕虎地與曾連同對峙道:「這位先生,你這到底是想救傷者還是想害她?你威脅我們是沒有用的,醫者父母心,每個患者對我們來說都是我們的孩子,我們自當全力救治。你要是想救她,就請你閉嘴。另外,請放開我們的主任,少安毋躁,在外頭等候。你這麼攔著,再不讓我們進去救治的話,每過去一秒,把病人救醒的希望就少一分。」

曾連同此生從未有任何人當他的面叫他閉嘴,真可謂是生平頭一遭!若是平時,他身旁的程副官等人早不客氣了。可此時,曾連同卻彷彿被當頭棒喝一般,倏然冷靜下來。他一把放開了那王醫生,顫著手道:「是,是我不對……是我不對,你們快去救人。請你們一定要把她救醒,把她救醒。」

那王醫生見狀,趕忙安排:「章醫生,徐醫生,快準備手術……」又吩咐那年輕醫生,「顧醫生,病人送來的時候已經大量失血,你做好給病人輸血的一切準備。」醫生們應聲後,忙而不亂地快步進入急救室。

醫生護士們雜亂急促的腳步聲後,被侍從護兵們把守著的通道便漸漸安靜下來,到後來便聲息全無。

程副官見曾連同定定地站著,彷彿石塑一般,他上前道:「七少爺,小少爺還在車子里,是不是先把小少爺送回府里去?」

曾連同恍了數秒才反應過來,木然地點頭:「你去調動我爹身邊的警衛隊,把笑之安全地送到我爹那裡。若我爹問起,你不用藏著掖著,如實跟他彙報。」

程副官應了聲「是」,便出去安排了。好半晌回來,只見曾連同還是保持著他離去時的姿勢,僵立如柱子,一動不動地瞧著急救室那兩扇閉合著的門。

後面的整整三個小時里,曾連同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滿臉疲憊的兩位醫生出來。

為首的醫生滿頭大汗:「傷者胸口的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不幸中的大幸是子彈射偏了一點兒,沒射中心臟部位。但是到目前為止,傷者還未脫離危險,情況還是不容樂觀……」

曾連同黝黑的眸子猶如深潭,似利劍一般牢牢地鎖著那個開口的醫生。那醫生在這種無形而強大的壓力下,默默地咽了下口水,才繼續說下去:「至於傷者能不能脫離危險,要看傷者的求生意志和術後的恢複情況了。」

因唐寧慧在急救室里情況兇險,醫生護士忙著救人都來不及,所以也未將曾連同的真實身份告知那位年輕的顧醫生。所謂無知者無畏,他見曾連同面色沉沉,依舊不善,竟仍舊不以為意、從容不驚地道:「這位先生,我們所有的醫生都已經盡了全力。裡頭的那位傷者,你們若是再晚幾步送來,那真是神仙下凡也難救了。」

曾連同還是站著不言不語不動,只是把銳利的視線移到了他身上。從急救室里出來的醫生護士們你看我,我看你,又瞧著不明就裡的顧醫生,想起先前曾連同撂下的那一番話,心下惶惶,一時俱不知該怎麼辦。

那顧醫生其實也不是傻子,他說的時候已經有其他醫生在邊上偷偷地拉他的衣服,說完後見同事個個神色驚惶,又留心了四周便裝帶槍的隨從和沒有一個閑雜人等的通道,便也明白這是個不好惹的主,但事到如今自己也是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淡淡地朝曾連同欠了欠身:「這位先生,病人接下來會轉入特殊病房給予特殊照顧。如果沒其他事情,那麼容我們先告退了。」說罷,便率先轉身。其他醫生面面相覷了幾秒,也大著膽子轉身跟著他漸行漸遠。

顧醫生走了幾步,想到了一事,忽地停住腳步,轉身又面向曾連同:「哦,對了,方才我們給病人做手術時,那位病人一直在叫一個人的名字。你最好把那個人找來,可能對病人的蘇醒有很大幫助……」

曾連同到了此時方張唇開口,只覺喉嚨處火辣辣的,猶如刀割一般,聲音吐出來亦嘶啞如沙:「她叫了什麼名字?」

顧醫生道:「連同。她一直在叫一個叫連同的人。」

曾連同的身子晃了晃,本就毫無血色的臉更是慘白。

顧醫生道:「這位先生,你沒事吧?」曾連同緩緩地抬頭:「我沒事,謝謝。」

冬日的午後,薄如蟬翼的陽光淺淺幽幽地照進寧州教會醫院二樓最西側的病房裡。因在四個角落都支了暖爐,專人負責通風照看,所以偌大的病房裡溫暖如春。

程副官輕輕地推開門,只見曾連同依舊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雙手執著唐寧慧的手。

病房內毫無聲息,偶爾有炭塊發出的爆裂之聲。程副官隱約聽見唐寧慧迷糊低嚷了一句,曾連同便噌地起身喚她的名:「寧慧,寧慧,你說什麼?

「寧慧……」

唐寧慧昏睡中似乎極不安穩,眉頭緊鎖,喃喃道:「連同,連同……」曾連同用力握緊了她的手,彷彿想讓她感應到:「寧慧,我在這裡,我就在你身旁。」

「連同,連同……你去哪裡了?」

曾連同不由得一怔:「寧慧,我在,我在這裡,我陪著你,我哪兒也不去。」

聞言,唐寧慧嘴角似溢出了一絲笑意,頭一歪,便又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依舊如此。唐寧慧迷迷糊糊的,甚至還睜開了眼,茫然地瞧著他問:「連同……你去哪裡了?」

曾連同以為她醒轉了,一邊擺手示意丫頭去請旁邊房間候著的醫生,一邊應她:「是。寧慧,寧慧,我是連同,我是連同,你醒了嗎?」

卻見她怔怔地看著他,眼神全然沒有焦距,手吃力地往上,一點點地觸碰到了他的臉,痴痴地囈語呢喃:「連同,你去哪裡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可是總找不到你……你去哪裡了?你……你怎麼不來找我和笑之?」說罷,唐寧慧的手便頹然垂下,似再無半點力氣,「連同……你回來,回來,好不好?」

曾連同小心翼翼地握著她的手,整個人因她這幾句無意識的話疼得直顫,恨當年怎麼會就那麼離她而去了呢?

「寧慧,對不起,對不起……過去都是我不對,是我的錯,是我太輕易地放開了你的手。

「寧慧,你醒過來好不好?只要你醒過來,你想怎麼樣都行,哪怕,哪怕是帶笑之離開我……哪怕你們一輩子再也不想見我!

「寧慧,醒過來,好不好?」

可是唐寧慧已經無力地合上了眼,頭微微一側,昏迷了過去。

醫生進來詳詳細細地檢查了一番,只說她還處於無意識狀態。

唐寧慧半夢半醒間又會因為傷口疼而喃喃地喚他:「連同,我好痛好難受。」每每到了這個時候,曾連同與她一樣冷汗淋漓,按著她的身子不讓她掙扎亂動:「小心扯到傷口。」

不多時,唐寧慧便又會昏迷過去,喃喃地叫他的名字:「連同,連同……」

某一次,唐寧慧疼得把身子蜷縮成了蝦米,低低地喚他:「連同,連同……你快回來,你快回來……」聲音猶如蚊吟,只是淚水沿著眼角線一般滑落。曾連同替她擦拭,可是怎麼也止不住,晶瑩的淚珠彷彿要把他的掌心灼傷。

唐寧慧是在昏迷了大半個月後才醒過來的。

她朦朧睜眼的第一秒,只瞧見白白的房頂,一盞電燈。她的頭彷彿有千鈞重,暈暈沉沉的,彷彿被灌滿了水銀,可她方要蹙眉深思,那水銀又彷彿變成了一團棉花。她似在雲端向下望,卻什麼也瞧不見。

唐寧慧再度閉眼,身體的知覺也在慢慢蘇醒。她整個人很不舒服,腰酸背僵……她試圖伸展一下手臂,胸口某處被扯到了,撕裂般地疼。她發出「呃」的一聲呼痛聲……

下一秒,有個高大的身影猛地出現在她眼前,那人凝望著她,嘴角顫動:「寧慧,寧慧,你看著我,你醒了是不是?」

唐寧慧呆怔了半晌,才發覺眼前這個人是曾連同。他依舊是一身軍服,可是眉目憔悴,鬍子邋遢,似生了一場重病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