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逃不開 忘不掉

唐寧慧望著面前的這個人,一時間只覺恍如隔世。她冷冷地道:「曾連同,笑之與你沒有半點兒關係,他不是你兒子。」曾連同聞言,嘴角微勾:「唐寧慧,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

唐寧慧面無表情地道:「我沒有跟你開玩笑。我是笑之的娘,難道會連笑之的爹是誰都分不清嗎?你若是不信的話,我可以證明。」曾連同挑了挑眉頭,頗為好奇:「你想怎麼證明?」唐寧慧冷冷地道:「滴血認親。用這個方法來證明笑之是不是你的骨肉。」

曾連同凝望著她,半天才吐了一個字:「好。若證明笑之是我的孩子呢?」唐寧慧道:「若證明笑之是你的骨肉,你可以帶笑之立刻離開;但若不是,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曾先生,你答不答應?」

暮光下,只見曾連同的眸子輕輕一眯,嘴角輕抿:「好,我答應。」

唐寧慧道:「好,那請你先回去,明日再過來。」曾連同瞧著她,若有似無地笑:「滴血認親這般簡單的事,何須等到明日呢?有道是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現在。若是驗出來笑之不是我的骨肉,我立刻走人,再不會來打攪你們母子二人。」說到此,曾連同頓了頓,吐出的話字字清晰,「可若是的話,你便帶著笑之隨我一同回去,不得反悔!」

唐寧慧垂下眼,瞧不出任何錶情:「好。」曾連同嘆了口氣:「唐寧慧,我知道笑之是我的骨肉。」

連同這般低低的一句話,令唐寧慧的鼻頭一酸,但她很快轉身,以掩飾情緒。唐寧慧揚聲喚了東廂房裡頭正在陪笑之玩耍的幫傭:「林媽,你把笑之和這位先生帶去小客廳里坐,另外再幫我取一根繡花針來。」

周璐站在院子里,眼裡的擔憂一覽無餘:「寧慧!」唐寧慧向前,在她耳邊說了幾句,然後輕輕叮囑道:「你別摻和這件事,快回去吧,別擔心我,他……他不會拿我和笑之怎麼樣的。若是要用強的話早就用了,也不必等到現在。」

周璐握著她的手:「你說這話,無非是讓我放心而已。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

唐寧慧目送周璐離去,親自去廚房取了一碗水,端回了小客廳。一進屋,便瞧見曾連同蹲在笑之身前,也不知與笑之說些什麼,笑之被逗得嘻嘻直笑:「好玩,真好玩。」

這一幕令她胸口劇烈抽痛。唐寧慧只覺得眼眶一熱,似有什麼東西要掉落下來。她怕失態,趕忙深吸了一口氣,將碗擱在桌上。

林媽此時也取了針過來,唐寧慧接過了針:「林媽,你先下去吧。」林媽垂手應了聲「是」,便帶上了門下去。

唐寧慧抬頭,對笑之道:「笑之,過來。」

曾連同深深地望了唐寧慧一眼,才從她掌心裡取過了細細的繡花針。她的手心白皙,因這幾年握筆教書的緣故,倒沒留下什麼繭子,不由得想起過往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出門前她總會為他整理衣襟。她的動作又輕又緩又柔,不過片刻便會柔聲對他說:「記得早些回家。」

他臨走那天亦是。她不曉得他要走了,這一走便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是她一如往常,替他整理領子,十指尖尖,好似蝴蝶,靈巧地在他胸前舞動。她似乎有話說:「連同……我……」

她低垂著頭,纖細的手擱在他胸口,支吾了半天沒有下文。她永遠也不知道,他再不會回來了。曾連同凝望著那白|嫩的指尖,當時唯一的念頭便是想牢牢握著。但他終究還是沒有伸手。

那時的他,只是淡淡地開口:「到底怎麼了?」唐寧慧欲言又止了許久,終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先去上班了,晚上再說。」

一直到這次與她在洋行門口相遇,曾連同才隱約知道她那年欲言又止的那件事情是什麼。那日,她是想告訴他有了笑之。

指尖一痛,他的血順著指尖滴入了碗中。唐寧慧在邊上哄著笑之:「笑之乖,只有一點點痛,你就當作被螞蟻咬了一口,好不好?」笑之眨了眨大大的眼,不解地道:「娘,螞蟻沒咬過我。」

唐寧慧柔聲道:「娘說錯了,你就當被馬蜂蜇了一下。上次你跟隔壁武哥哥一起去玩,被馬蜂蜇了兩口,是不是有點兒疼?」笑之對那幾個馬蜂記憶猶新,他伸手摸著被蜇過的額頭處,噘著嘴點頭:「是,好疼。馬蜂太壞了。」

這般的憨態可掬,曾連同在一旁瞧著,嘴角不知不覺溢出几絲笑意:「我來。」唐寧慧抬眸便瞧見了那抹笑,整個人便怔住了。

曾連同牽了笑之的手,循循善誘,做足了功夫:「我們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笑之是勇敢的孩子!在這裡輕輕扎一下,笑之絕對不會喊痛,也絕不會哭鼻子的,是不是?」笑之自然被繞進了他的彎子,用力點頭:「笑之是勇敢的孩子,不會哭鼻子的,小姑娘才會哭鼻子呢。」

曾連同揉了揉他的頭髮,讚賞道:「對,小姑娘才動不動就哭鼻子,我們男孩子是有淚不輕彈。來,不要動,就輕輕一下。」唐寧慧眼睜睜地看著連同把針扎進了笑之的食指,然後擠出了一滴血。

曾連同自那滴血滴入水中後,便一眨不眨地盯著。只見兩滴血各自凝結成渣狀,並不相融。

唐寧慧懸著的一顆心落了下來,抬頭道:「這是事實,無論你相不相信。」曾連同的視線牢牢地鎖著她,墨一樣的眉峰擰在了一起。他並不說話,氣氛漸漸詭異。

唐寧慧轉頭喚來了林媽:「林媽,把笑之抱出去。」林媽在院子里「哎」了一聲,推門進來抱起了笑之,又替兩人帶上了門退了出去。

小客廳里的氣氛極其凝重。

唐寧慧道:「曾連同,無論你相不相信,這都是事實。我早對你說過,我是笑之的娘,不會連笑之的爹是誰也不清楚。現在,你是不是可以願賭服輸,離開這裡了?」

曾連同冷冷一笑,吐出兩個字:「是誰?」唐寧慧的眼帘一顫。曾連同上前一步,用咬著後牙槽的聲音問道:「我問你笑之的爹是誰?」

唐寧慧道:「這與你無關。」曾連同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唐寧慧,按笑之的年紀,若不是我曾連同的孩子,那隻能說明一點,你與我在一起的時候,便已不忠!」

唐寧慧別過蒼白的臉:「你認為怎樣便是怎樣吧,我與你無話可說。曾先生,你這麼大一位人物,說出的話想必一言九鼎,不會失信於一個小女子,那麼,就請慢走,不送了!」唐寧慧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曾連同的視線一直牢牢地鎖著她,半晌後,居然真的轉身離去。很快,屋外便響起了幾輛小汽車發動的聲音,然後便聽見車子很快遠去。

屋外安靜了下來,屋內的空氣亦是像黏住了一般,一絲聲息也沒有。

唐寧慧側著頭,保持著曾連同離去時的姿勢,站成了一尊塑像。

良久,她拖著僵硬麻木的雙腿回到了卧室。她從柜子深處取出了一個木盒,緩緩打開,露出幾件首飾。

盒子一角有一個胭脂紅綢布包裹的物件。唐寧慧探出手,碰觸到綢緞,順順滑滑的,有一點兒涼意。這是最好的蘇杭貢緞,上頭有纏枝牡丹的花樣,繁複精美。

她一點點地打開綢緞,露出了一個紙卷,攤在桌上,赫然便是一紙婚書。

赭黃色的底子,細密如漣漪的雲紋,紅梅喜鵲,喜慶吉祥。最下邊是兩人的簽名:連同,唐寧慧。

如今婚書猶在,可是人物全非。

是他不要她和笑之的!

當年的她怎麼也不相信他就這麼離她而去。她一廂情願地認為,他的失蹤,只是怕被牽連,他不過是出去避避風頭而已。

她一直就這麼傻傻地以為,傻傻地等!

生笑之時,痛不欲生,她足足挨了一天一夜才產下笑之。在昏昏沉沉間,她總是會忍不住幻想,下一秒,她睜開了眼,就會看見他出現在自己眼前,對她說:「寧慧,別怕,有我在,一切有我!」

看到他在報紙上的戎裝照片那一刻,她才心如死灰地知道,他連名字都騙了她,他叫曾連同。周璐在一旁憂心忡忡地瞧著她,可是她卻朝周璐笑了笑,輕輕地道:「周璐,這個人,只是跟連同長得相像而已。他不是連同!」她這般告訴周璐,也這般告訴自己。在這朝不保夕的亂世之中,她第一次那般惡毒,那一刻,她真的寧願連同已經死了。

是啊,那個對她溫柔體貼、呵護有加的連同早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她會好好帶大笑之,養育他成人。

這樣的話,好過知道他從頭到尾都在騙她!她還這般自欺欺人!

若是沒有再相遇,她會一直這樣欺瞞自己,欺騙一輩子!

鼻眼酸澀無比,唐寧慧終是沒忍住,淚珠子一顆一顆地跌落下來,「啪嗒啪嗒」地落在婚書上,濺開一朵又一朵無色無味的寂寞花。

很快,她擦去了眼淚,手腳麻利地把婚書用綢緞包好,恢複原狀後擱回了盒子里,又把僅有的現鈔和首飾合著幾件她和笑之簡單換洗的衣物收拾了一個包袱。

一切準備好之後,唐寧慧來到大門口,見這幾日一直停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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