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明年今日

如果有幸會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現。明年今日,未見你一年。

——陳奕迅《明年今日》

一個月後,英國。

沈寧夏一直記得自己在婚禮上說出那句「對不起,我不願意」時,杜維安原本幸福的笑容凍結在了臉上,之後再沒有解凍。

出席婚禮的所有人都驚駭了,大家一時間呆若木雞,回神後則面面相覷,完完全全不知道怎麼會出現這種戲碼。

在一片驚愕聲中,杜維安追了上來,拽住了她手臂:「寧夏,你怎麼了?」素來冷靜的他,語氣第一次這般失措。

隔著蕾絲面紗,視線盡頭是蒼翠欲滴的草坪。沈寧夏發覺自己竟不敢再瞧杜維安一眼:「杜維安,其實我跟你在一起,我答應和你結婚,都是為了報復杜芳華,為了報復你們杜家而已。」她違心地說著字字絕情、句句寡義的話。

杜維安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地褪去:「不,我不相信。寧夏,你說謊。你是愛我的!」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杜維安,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戲,都是為了報復你們!」

她漠然的話,字字如刀,傷得杜維安血肉淋漓。杜維安的臉色蒼白如紙,不敢置信:「不,我不相信。寧夏,我知道你是愛我的!」

「如果你覺得那是愛的話,那肯定是我演技太好的緣故。」

「杜維安,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一分也沒有!」

沈寧夏狠狠一掙,從他掌心裡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杜維安,從此以後,我們再不相見。」

拖地的白色婚紗重如千斤,沈寧夏感覺自己幾乎要被這重量拖得窒息了。

「寧夏……」身後的杜維安低低喚她。沈寧夏沒有再停頓,亦沒有回頭,所以她不會看到杜維安慘烈痛苦的臉色。她走的每一步都彷彿赤足踩在刀刃之上,鮮血淋漓。

這一路,杜維安有多疼,她就有多痛!

拐彎處,方黎明厲聲叫住了她:「夏夏,你不能這個樣子。你跟我回去。」沈寧夏轉頭,毫無溫度地看著他。她的眼神冰冷:「方先生,你是我的誰?你憑什麼來管我!」

「你以為我這段時間對你態度好點兒,就意味著我原諒了你嗎?不可能。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的。」沈寧夏毫不留戀地轉身。

如果不是他去招惹杜芳華,所有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媽媽不會不要她,外婆也不會這麼離開。他和杜芳華是肇事者,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禍首。

方黎明喝住了她:「你給我站住。」他第一次這麼嚴詞厲色,「夏夏,你怎麼恨我都沒有關係。可是,這一切與維安無關。」

沈寧夏沒有止步。這條路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但是她沒有選擇,只能繼續往前走。

方黎明踉蹌地追了幾步,語重心長,近乎哀求:「夏夏,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維安他真的很愛你。」

「夏夏,你不要那麼倔。你要看清楚自己的心。」

沈寧夏的腳步略頓,可是,她還是抬起了腳,一步一步地離去了。長長的婚紗,在綠色的草地上,一路逶迤……

杜維安蒼白的臉,從此以後,一直深深地刻在了沈寧夏的心上。

還有他低低的呼喚:「寧夏。」她心中像是落下了雪,冰冰的,簌簌地一直下,一直下。

在婚禮當場悔婚的沈寧夏,第二天如常地出現在了辦公室。由於方黎明的緣故,她沒有邀請任何同事,所以辦公室里的人都不知情,待她還是一如過往。只是,沈寧夏偶爾會愣神。重新來到這個熟悉的環境,竟恍若隔世。

隔了幾日,唐一峰把她叫進了辦公室:「英國有一個珠寶設計的培訓課程,你有沒有興趣參加?」沈寧夏只問:「時間是多久?」

唐一峰:「半年。」沈寧夏靜靜地站著,只答了一個「好」字。

就這樣,她被派到了英國。

離開的那一天晚上,她在整理衣物時看到杜維安的衣物靜靜地掛在一側,心如刀割。

異國他鄉,舉目無親。可是在國內又何嘗不是如此。很多時候,除了蘇嘉妮,再沒有什麼別的人可以因為她的歡喜而歡喜,因為她的哭泣而哭泣了。

偶爾經過公園,經過馬路,經過大超市,沈寧夏也會失神。

她總是會想起那些與杜維安的過往:想起兩人的小時候;想起他來看望外婆;想起她用毒辣的話語趕他走;想起兩人在廢墟前的那一個擁抱;想起他給她唱的安眠曲……

想到心都痛了!

從此之後,再沒有一個人,會每天打電話給她,叮囑她喝水吃飯。再沒有一個人會事無巨細地跟她彙報行蹤。

她逼迫自己斷掉了所有後路,生生地將他從自己的生活與生命中推離。

那樣地決絕,決絕得讓彼此再沒有一絲迴旋的餘地。

就那樣讓方黎明、杜芳華,讓方杜兩家成了本城最大的笑話。沈寧夏覺得自己本應該高興地不得了。可是,她沒有。她竟然沒有一點點報復後的歡欣喜悅。

每次只要一想到杜維安蒼白的臉,不可置信的受傷的眼神,她就像是被人捆綁在了巨石上一般,重重地拋入海底,一直沉一直沉……

連心地善良的嘉妮對她的做法也十分不認同。她悔婚的那個晚上,蘇嘉妮義正詞嚴地責備她:「寧夏,你怎麼能這樣做?你要是不想跟杜維安結婚,取消了就好,你怎麼能夠這麼對他!」沈寧夏只是把頭埋在膝蓋里,疲累不堪道:「嘉妮,讓我靜靜。」

蘇嘉妮不明白,明明是沈寧夏拋棄了杜維安,可為什麼緘默不語的寧夏像是受了極重的傷,奄奄一息。

蘇嘉妮小心翼翼地說:「杜維安來找過我。」沈寧夏側著臉,一直沉默。

蘇嘉妮嘆了口氣:「他讓我好好照顧你。」良久良久之後,她才聽見沈寧夏的聲音低弱地響起:「他還說什麼?」

「沒有了。」杜維安失魂落魄地坐在她面前大半天,再沒有其他話語了。

蘇嘉妮欲言又止:「寧夏,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是。」

「那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你跟杜維安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寧夏再度緘默。蘇嘉妮嘆息一聲,起身離開:「你好好睡一覺,我明天再來看你。」

沈寧夏拉住了她的手臂,語氣低弱:「嘉妮,等過些日子,我把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訴你。好不好?」

她一直沒有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全部故事告訴嘉妮,只說父母離婚,她被判給了母親。那個時候的沈寧夏只是不想讓單純善良的嘉妮知道,人世間還有那麼多的醜陋與悲傷。很多的傷心事,她一個人默默承受就好。

她並不知道,因為她的隱瞞,會影響到嘉妮的整個人生。不過,這是後話。

蘇嘉妮嘆了口氣,攬住了她的肩頭:「你好好休息。想什麼時候跟我說都行。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她說起了過往,「我答應過外婆的,會陪在你身邊。」

嘉妮不過是將往事隨口一提,可沒想到沈寧夏聽後,喃喃地喚著「外婆」兩個字,淚流滿面。

異國他鄉,孤單的沈寧夏一直不敢再聽歌。如今的她只要聽到歌聲,就會想到杜維安,就會失神。無論再怎麼失眠,再怎麼思念,她也沒有打開過他發給她的那段語音。

兩個月後,唐一峰出差來看望她。兩人約在了河邊長堤見面。

沈寧夏到的時候,唐一峰已經到了。他拿了兩杯咖啡,懶懶地靠在欄杆上。他身穿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系了條格子圍巾,入境隨俗,很有英倫紳士風格。

唐一峰遞了一杯咖啡給她:「怎麼樣,習慣嗎?」咖啡熱熱的,一點點地溫暖了她冰涼的指尖。沈寧夏慢飲了一口,有些驚訝地發現,唐一峰誤打誤撞給自己買的,居然是自己愛喝的奶咖。

她點頭:「還算OK吧!」

剛開始上課的時候,沈寧夏憑著從小打下的美術基礎,加上大學四年所學,並不覺得累人。可是某天,當她信心滿滿地把艾米麗老師布置的作業交上去,艾米麗把她叫了過去:「寧夏,你的感覺很好。不過設計是要嘗試新的、特別的東西,要做別人沒有做過的事情。我覺得,作為一個設計師,一定要懂得嘗試一些新的想法與構思,這樣才能突破。我希望你可以不斷地進步,不斷地突破自己。」

唐一峰:「適應就好。」沈寧夏:「公司的同事可好?」唐一峰點了點頭:「都還是老樣子。」

沈寧夏與唐一峰沒有什麼私交,彼此閑聊了半天,因沈寧夏有課,彼此便揮手告別了。

唐一峰注視著沈寧夏離去的背影,緩步來到了不遠處的護欄後,對某個人的背影道:「走吧,回酒店吧!」那人卻一直保持著側身的姿勢,直到視線里的女子消失不見,他才緩緩地回過身來。

冬日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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