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十年

如果對於明天沒有要求,牽牽手就像旅遊,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陳奕迅《十年》

據說熱戀中的人哪怕是遠距離,也是分分秒秒聯繫的。沈寧夏沒有經驗,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杜維安無論去哪裡出差,總是一有空就給她打電話:「吃晚飯沒有?」

「沒呢,還在加班。」「別加班了,快回家。別把胃給餓壞了。工作是做不完的。」

聽到某人這樣的叮囑,沈寧夏不禁失笑:「對,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這麼明顯的揶揄,杜維安也失笑了起來,低醇的嗓音傳來:「乖,聽話。」

「好,我把這個設計稿修改一下就去吃。」杜維安:「帶回家去修改吧。記得一定要吃飯。」一副不聽他話就不肯罷休之態。對於原則方面的事情,他是十分堅持且絕不動搖的。沈寧夏無奈,只好答應了下來。

沈寧夏搭上公交車回家的時候,整個七島已經燈火通明了。沈寧夏隔著灰濛濛的玻璃靜靜地欣賞著這一城的美麗夜色,心裡十分安靜平和,沒有一絲煩惱。

下了車,她找了一家店打包了一份海鮮炒飯。聞著炒飯的鮮香,杜維安的臉便出現在腦海中。他真的是十八般全能,二十四孝好男友。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無一不會無一不精。讀書的時候,功課亦極出色。聽說這幾年在某個人的刻意栽培下,商場上亦是獨當一面的人物。

只是他們以後會怎麼樣呢?

沈寧夏腦中偶爾會想到這個問題,但她總是選擇跳過,拒絕自己再深想下去了。她苦笑不已,其實她是一隻鴕鳥,根本不敢多想以後的事。

人這一輩子,連今天都無法好好把握,又怎麼能規劃明日的事情呢。明日,明日的明日,會發生什麼,誰又能知道呢!

人生苦短,歡愉太少。有的時候,開心一刻是一刻。

這是沈寧夏在地震劫後最真實的感受。只覺得每一天對她和杜維安來說,都是額外的恩賜。她只想與杜維安過好每一個今天。

喧鬧的街頭,不時呼嘯而過的汽車,還有衣著樸實的小販們的叫賣聲,熱烈鮮活的生活氣息濃濃地撲面而來。她不禁想起了熟悉的夜市。她好久沒有去那裡了,心想抽空去看看柳姐她們這些老鄰居。

此時,路邊候著的黑色豪車上下來了一個人,喚住了她:「沈寧夏。」

是杜芳華!沈寧夏臉上淡淡的一抹溫柔瞬間隱去。她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

杜芳華緩步來到她身後,一字一頓地道:「我為什麼找你,你應該心知肚明吧。」沈寧夏徐徐轉身,她目光冷冷地直視著杜芳華,並不言語。

杜芳華:「不要給我裝傻。我們索性開門見山吧。我知道你根本不可能喜歡維安的。」

沈寧夏面色平靜地反問她:「我為什麼不可能喜歡杜維安呢?」杜芳華靜靜地陳訴一個事實:「因為你恨我,恨我們杜家。」

沈寧夏倒是笑了,直認不諱:「不錯,我是恨你。我恨不得剝你的皮吃你的肉!」這樣毫不掩飾,杜芳華的臉色十分不好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招惹維安呢。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們維安一個男人。」

沈寧夏冷冷道:「與你無關。」

「你怎麼才肯放過維安?你開條件吧,我都能答應你。」

如今是方太太了,後頭有了靠山,開口果然底氣十足了。想當年,她杜芳華是站在母親沈慧宜面前,畏畏縮縮,手不知放哪裡,頭都不敢隨便抬的一個人。

沈寧夏心頭憤恨,冷哼一聲,脫口而出:「開個條件?杜芳華,如果我的條件是讓你去死的話,你會去死嗎?」杜芳華被她一堵,瞪著眼半天只吐出了個「你」字。

「為什麼我要放過他?那誰來放過我媽。」這話脫口而出後,沈寧夏自己也愣住了。

杜芳華像是抓住了什麼,瞭然地挑著精緻好看的眉毛:「我果然沒有料錯。你是因為要報復我,在耍維安。」沈寧夏利劍一般的目光牢牢地盯著她,卻一直不回答。杜芳華也不甘示弱,回視著她。

片刻後,沈寧夏忽然歪頭一笑,口是心非地道:「是。我就是要報復你,讓你們杜家不好過。那又怎樣?」

杜芳華:「你不怕我會告訴維安?」沈寧夏譏笑,挑釁般地躬身向她行了一個紳士社交禮:「請你務必要告訴他。不過,不知道他會不會相信你?」

杜芳華優雅的表象再也維持不下去了,怒不可遏:「你!」杜芳華居然這麼沉不住氣,沈寧夏多年來盤旋在心頭的那口悶氣也好似平復了一些。

既然如此,不如讓她再不爽一些!沈寧夏上前,在她耳邊輕輕地道:「杜芳華,你好好等著。所有你欠我的,我都會討回來。」說完便轉身,「早知道我跟杜維安在一起會讓你這麼著急的話,我應該早點兒跟他在一起。你知道嗎?看到你無可奈何的樣子,我覺得這個遊戲特別好玩。」

而後,沈寧夏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路燈下,只剩下臉色鐵青的杜芳華。

夜漸漸深了,放在餐桌上的海鮮炒飯早已經涼透了。沈寧夏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凝望著如墨夜色。

哪怕自己願意做鴕鳥,不去多想,但有些事情終究是繞不過去的。

杜芳華的出現,殘忍地提醒著她:她與杜維安,是沒有以後的。

她打開了柜子,櫃中一半的衣物是杜維安的。她慢慢地俯身,抱起了那疊衣物。那上面有杜維安的味道。

他若不是杜家的人,或者她不是沈寧夏,該有多好。

沈寧夏不知道自己這樣持續了多久。直到電話鈴聲響起又落下,落下又復響起。

是杜維安的來電。她扯了謊:「剛在洗澡,沒聽見。」杜維安不疑有他,在電話中訴說著自己這一天做的事情:「我剛到酒店。今天跟蔣正楠開了一天的會。這傢伙最近這段時間吃錯藥了,拚命一樣,每天工作二十個小時……」

沈寧夏:「那早點休息。」杜維安嗯了一聲,忽然聲音放得極輕:「我想你了,你有沒有想我?」

前一分鐘還在想著與他分手的沈寧夏,聽了杜維安如此痴纏的話語後,只覺得心口像被繡花針狠狠地戳了進去,一時疼得說不出話來。隔了片刻,她才低低地嗯了一聲。杜維安的聲音亦小心輕柔:「知道我現在最討厭什麼嗎?」

沈寧夏還未說話,他已頹然道:「最討厭出差。因為那樣,我就會好幾天看不到你。」十足像個要不到心愛玩具的孩童,生氣抱怨。

沈寧夏想笑,可卻怎麼也翹不起千斤重的嘴角,她輕輕說:「還有五天就回來了。」杜維安憤恨不已:「你知道五天有多長嗎?我算過了,五天有120個小時,7200分鐘,432000秒。」

沈寧夏頓時心中牽動,酸楚不已。

洗澡的時候,沈寧夏靜靜地站在蓬頭下,任水潺潺地淋在頭上。浴室的架子上,有他與她的毛巾。洗漱杯里,一白一藍兩支牙刷交頸放著。他的剃鬚刀,她的梳子,他的洗面奶,她的護膚品,整整齊齊,不分你我地排列在一起。

她與他,不該在一起的。如果不是那一場地震,兩個人以後的人生大概會是兩條平行線,偶爾相望,卻永遠不會交集。

或者,她當時只要早走一日,這一切便都會不一樣了。

可是,偏偏沒有如果,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她站在塵土瀰漫的廢墟前,以為他遇難時的心如刀絞,哪怕已經過去許久,但每每憶起依舊清晰得很。在她用赤|裸的雙手一遍一遍扒著廢磚的那一刻,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自己的內心。

可是,災難過後,每個人還是要繼續地生活。

所有的過往如同藤蔓,將兩人緊緊纏繞。她與他是逃不掉的!

那一晚,沈寧夏輾轉難眠。快到凌晨的時候,杜維安發了條微信給她:「睡了沒有?」他肯定是忙到了現在。沈寧夏回覆了一條:「還沒有。」

杜維安的電話隨即打了過來,沈寧夏接起,只聽電話那頭傳來了輕輕吟唱的聲音:「如果對於明天沒有要求,牽牽手就像旅遊,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沈寧夏一時失去了呼吸。安靜的深夜裡,她捂著嘴,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

她後來沉沉睡去,不知他在那頭唱了幾遍。

醒來已經是紅日高掛的時候了,沈寧夏猛地掀被而起,一看時間,便知不好。於是匆匆梳洗,趕著去上班。擠公交車是鐵定來不及了,沈寧夏難得奢侈地叫了計程車。

在計程車里,她才發現手機里有一條未讀的微信,沈寧夏點了開來。耳機里傳來了杜維安的嗓音,是一首《十年》。他整整錄了六十秒給她。他還說:「以後只要你失眠,就聽這首安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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