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可惜沒如果

假如把犯得起的錯能錯的都錯過,應該還來得及去悔過。可惜沒如果,只剩下結果。

——林俊傑《可惜沒有如果》

第二天晚上,沈寧夏照例去夜市擺攤。來了一撥又一撥的客人,不到一個小時,她攤位上的首飾便賣掉了一半。

這麼好的生意,讓旁邊的幾個攤主羨慕不已:「寧夏,看來我們要改行了,也賣賣首飾串珠之類的,跟你搶搶生意。」

沈寧夏如常微笑,埋頭整理被挑亂了的首飾,不理他們的打趣。可忽然間,她止住了手裡的所有動作。沈寧夏也不知怎麼的,一下子福至心靈了起來,驀地轉身對正在挑飾品的幾個年輕女孩道:「你們走。我不賣了。」她板著臉,語氣亦十分地不客氣。

那幾個年輕女孩面面相覷,其中有個像是為首的,不忿地出聲:「老闆,你怎麼能這樣呢?」其餘幾個立刻附和了起來:「是啊,我要買這個。」

「我們都挑了好久了,都想買呢。」「對啊。對啊。」

沈寧夏劈頭蓋臉地上前奪回了她們手裡的東西,臉色硬得像塊鐵板:「回去跟那個出錢讓你們來買東西的人說,他要是再用這種手段,我就離開七島,再也不回來了!」

那幾個女孩子你看我,我看你,露出被識破後的訝異閃躲神情。沈寧夏面無表情地喝道:「走啊。還不給我走開!別擋著我生意。」

一時間,夜市的人幾乎都擁了過來,紛紛探詢:「怎麼了?」「吵架了?」

「開門做生意的,居然趕客人走。真是奇了怪了。」俱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沈寧夏在這裡擺了三年的地攤,每年都會出現一兩次這種不賣客人東西,趕客人走的狀況。旁邊的柳大姐已經對沈寧夏這樣的狀況司空見慣,經驗豐富地朝著圍過來的眾人擺手道:「沒什麼事。快散了吧,散了吧。攤主收攤而已!大夥都別擁過來了,礙著我們做生意。」

沈寧夏憤恨不已地收拾起一大包東西放至「小毛驢」的踏板上,一言不發地開上了「小毛驢」離開。

開了一半,天空居然下起了雨來,打在熱辣辣的臉上,涼涼的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裝首飾的旅行袋是防水的,沈寧夏索性也就不停下來穿雨披了。

過了兩個路口後,雨勢便越來越大,粗牛繩般嘩嘩嘩嘩地落下,打得沈寧夏睜不開眼。拐彎時只覺前面一陣強光射來,她因為要避讓,趕忙一腳踩下剎車,急轉一個方向,「小毛驢」的車輪受不了那麼大的轉彎幅度,再加上地面濕滑,便砰地倒在了馬路上。而擱在「小毛驢」踏板上的大包東西,被摔到了路邊,全都散開了。

對方的車子發出一聲長長的剎車聲響後,才總算停了下來。

另有一輛車子亦在路邊停了下來,大雨中,有人衝上前,扶起了摔倒在地的沈寧夏:「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語氣關切焦急。

沈寧夏不吭一聲,狠狠地甩開了那個人的手。那人瞧著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轉身去扶她的「小毛驢」。

差點與沈寧夏相撞的車子上下來了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婦女,也被嚇到了,驚魂未定地扯著嗓門嚷嚷道:「喂!小姑娘,你怎麼開摩托車的?」

沈寧夏知道是自己的錯,差點鬧成了事故,她忙賠禮道歉:「不好意思。對不起。是我不對。」

那位中年阿姨說話極不客氣:「你眼睛是不是有問題,你色盲啊,這麼大的紅燈你還闖?」沈寧夏也不想多惹是非,反正也已經道歉了,也無所謂多說幾句對不起。可饒是如此,中年婦女依舊沒有消氣,一再地咄咄逼人:「如果釀成了事故,你的道歉有什麼用。小姑娘,開車還是小心點好,不要害人害己!大晚上的,趕著投胎也不用這麼急!」

沈寧夏態度依舊極好,不住點頭:「對不起,對不起。」「今天真是霉氣,出門遇上你這種人……沒事就不要出來害人……」

那人在一旁大約也聽不過去了,他淡淡地開口:「這位太太,發生這樣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她已經道歉了,請你適可而止吧。這樣吧,如果你覺得有什麼問題或者損失的話,要不我們還是報警吧?一切等交警來了再說。」

低醇的嗓音,跟記憶中殘留的沒有一點半點的相似度。那年的他正處於變聲期,每次一開口就跟鴨子似的,難聽得要死。

那中年婦女一聽報警,氣勢就弱了一半。她一點損失也沒有,倒是對方的「小毛驢」倒在地上,搞不好還要她賠償修理費。

她瞄了一眼那男人開的車子,再沒概念也知道這種車子不是普通小市民能開得起的。這樣的人,關係雄厚,有什麼事,估計一個電話就能全部擺平了。又見他清風明月般,氣定神閑地站在沈寧夏邊上一同淋著大雨,全身都濕透了,明顯兩人是認識的,她就一個人,明顯地人單勢弱。於是便冷哼了一聲,識相地發動了車子離去。

大包包裡頭的珠串珠子掉了一地。有的珠串都散了,一顆顆地散落在馬路邊。沈寧夏蹲在地上,一顆又一顆地撿著。

大雨如注,沈寧夏只覺得眼前模糊一片,一切似永無盡頭。

片刻後,頭頂上的雨停了,那人撐了把傘挨著她蹲了下來,默不作聲地幫她撿碎珠子。沈寧夏往邊上一挪,避開了他的傘。那人也隨著她移了過來,頭頂的雨水再度消失。沈寧夏又是一避……可傘還是移了過來……大雨吧嗒吧嗒地打在雨傘上,然後小溪流一般地淌下,滴在那人的肩頭,瞬間濡濕了衣物……

他撿了滿滿一掌心,無聲地遞到她面前。沈寧夏冷漠地抬眼,下一秒,她毫不客氣地抬手,「啪」的一聲拍掉了他掌心裡的珠子。

叮叮咚咚一陣細碎的聲音,一掌心的珠子伴隨著雨水再度滾落到了地上,散落四周。

很多年前,碧藍晴空下,她也是這般地抬手,狠狠拍掉他滿手烏黑的桑葚。她的眸子瞪得又圓又亮,憤怒得像只會隨時撲上來撕咬他的小野貓:「我不要!誰稀罕你的東西!杜維安,你們杜家全是騙子,一群騙子,一群壞人。杜維安,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你給我滾,滾!」

那個時候,她父親與杜維安小姨杜芳華的事情已經曝光了。她母親傷心欲絕,帶著她回了外婆家。而他與她在同一個學校,她讀初二,他念高三,正值高考。他記得她喜歡吃桑葚,趁著放假回老家,特地去山上的野桑林,摘了許許多多的桑葚果子,擱在玻璃瓶子裡帶回了學校。

他精心挑選的桑葚果子一顆一顆地掉在籃球場的水泥地上,沈寧夏猶不解氣,用球鞋恨恨地在果子上踩著:「杜維安,我恨你!我恨你們!你們杜家全是騙子!不要臉的騙子!」

她轉身狂奔而去,轉眼便不見了。水泥地上,一個又一個紫紅烏黑的殘果肉渣,彷彿一個一個永生永世都無法痊癒的醜陋傷疤。

再見,是在她母親的墳前,他摘了一束野花偷偷地尾隨著她去拜祭,卻被她發現了,她把花踩在腳下,狠狠地踩踏:「誰要你的花。你們姓杜的真是會演戲。杜維安,是杜芳華害死我媽媽的。你別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你滾!你滾!」

無論是她的眼神還是姿態,都如同出鞘的銳利刀劍朝他迎面刺來。他一直無言沉默,不安慰不辯解,任她發泄。因為他是懂得的。懂得她的疼,懂得她的痛,懂得她的心傷,懂得她的一切。他與她一樣地傷心難過。

這一切的懂得,是慢慢積累的。自打她第一次來他家後,後來的每一年暑假,她父母就把她送到他們家。他是大哥,就負責照看她和維和。於是,他會帶他們上山摘茶葉,會帶他們摘各種野果,摘蘑菇挖野菜,找野生的蘭花百合花,偶爾也會帶他們去抓野味,用石塊搭灶煮野味飯。跋山涉水,她總是跟在他身後,細聲細語地喚他:「維安哥哥……」

在杜維安高二的那年夏天,她一身白裙,扎了兩個麻花辮,施施然地出現在他面前,喚他:「維安哥哥……」那是在他家屋後的樹林,陽光密密匝匝地從樹葉間灑下來,而她亮晶晶的眼則是世間最閃爍的兩個小太陽。那一刻的杜維安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臟瞬間擴張而後又驟然收縮,整個人無法言語,不能呼吸。她再也不是記憶中的小妹妹了,雖然眉目初開,卻已賽過山裡任何肆意綻放的美麗花朵。

那件徹底改變兩人生活的事情發生後不久,他去了外地念大學。第一年暑假,他在七島找了一份暑假工。他很想見她,便去了她外婆家樓下。

一天早上,他終於是看到了她,扎著馬尾,挽著菜籃去菜場買菜。他遠遠地跟著她,看著她熟練地跟人討價還價,選菜買肉。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她臉上的稚氣已經全然消失了。杜維安心疼不已。

數日後,他在樓下遇到了外婆。那件事情發生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外婆。他以為外婆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的。可外婆卻淡淡微笑,如常地喚他的名:「維安。」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杜維安聽後卻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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