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Seven 倏然

然而,哪怕運氣好轉,很多事情很多人卻不是想避進就能輕易避進的。

這一晚,傅佩嘉如常地按時來到咖啡店。一進店裡,同事宛玲正候在一旁,喚住了她:「佩嘉,今天有一桌預訂。打電話來的人說,今晚她哥哥要向女朋友求婚。請我們幫忙彈奏一首求婚曲子。」

「好。」

傅佩嘉彈奏了幾曲後,宛玲過來了,附在她耳邊道:「佩嘉,那桌預約的客人已經來了。這曲彈完後,你隨便再彈一首,然後就進入今晚的主題。店裡會調暗燈光,具體你以燈光為準。」

對這樣的安排也瞭然於心了,傅佩嘉便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雖然自己經過的路途荊棘密布,但傅佩嘉依然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美好的人和事,有美好的愛情與婚姻。

那一刻,她很真摯地為那對情侶祝福。

傅佩嘉緩緩閉眼,凝神靜氣。再睜眼時,她已經心境安然了。

傅佩嘉輕巧地在琴鍵上落下了纖纖十指。玲瓏剔透的音樂,像一股寂寂幽幽的泉水緩緩地流淌在這個安靜的空間裡頭。

是德彪西的《月光》。

連傅佩嘉自己都愕然不已,時隔近兩年的時間,再度彈奏這首曲子,她居然熟練如初。

曾經一度,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彈奏這一首《月光》了。

婚後第二年,兩人去紐約度假。喬家軒那兩日也不知怎麼了,有些小感冒,病懨懨的,異常地沉默寡言。

兩人便窩在自家公寓裡頭。喬家軒吃了幾粒葯,便昏昏睡去了。

她陪著小睡了片刻,醒後便去了客廳。無聊之下,打進了鋼琴,隨意彈奏了起來。

那是雲捲雲舒的傍晚時分,她心裡亦是寧寧靜靜的,彈奏的便是德彪西這首清新純凈的《月光》。

結束後,她起身,忽然看到了站立一旁的喬家軒。他的目光熾熱古怪,怔怔地瞧著她,如中邪了一般。

她被他瞧得低下了頭:「怎麼了?」

他笑了笑,將她耳畔的碎發撥到耳後,低低地說了一句:「看你。」

「看我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就是看你。」

普普通通的幾個字,從他嘴裡輕輕說出,熱熱的氣息噴在她耳畔,有種說不出的旖旎曖昧。

脖子處麻麻痒痒的舒服又難受,傅佩嘉無力地推了推他:「不是說晚上約了朋友吃飯?快到時間了。」

「好,我這就去換衣服。」話是這麼說,可是他依舊站著,不動也不走。

「要遲到了……」她的話都未講完,喬家軒的吻已經落了下來,纏綿滾燙的,令傅佩嘉知道發熱的人不止她一個。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竟然還記得他的吻在脖子處的灼|熱溫度,和那個傍晚微風吹拂紗簾盪起的幅度。

燈光緩緩暗了下來,眼前的黑暗將傅佩嘉拉出了回憶。她忙收斂心神,彈起了一首MarryYou,心中暗暗祝福此次的求婚順順利利。

彈了一半,傅佩嘉不經意抬頭,朝店中唯一的亮光處含笑望去。

下一秒,她看清了那桌人的容貌,指下猛然漏了數個節拍。竟然又是喬家軒和陳雲西,另外還有一個扎馬尾的女生背對著她,不知是誰。

如今在咖啡店裡求婚的情侶也不少,甚至有一次某個男生包下整個店求婚。所以,這首MarryYou的譜子傅佩嘉自然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平時彈起來也不費吹灰之力。

可此刻,她的手指像是被綁了鉛石,每個音符都彈得吃力至極,毫無任何流暢可言。

喬家軒要再度結婚了。很好,不是嗎?

從今往後,彼此再無半點關係。

一曲終於結束了。

宛玲匆匆過來:「好像求婚出了點問題,你再彈奏幾遍。有什麼情況,我隨時通知你。」

那天晚上,傅佩嘉彈奏了一遍又一遍的MarryYou,直到宛玲告訴她,那三位客人已經結賬離進了。

回到家,傅佩嘉虛脫一般地蹲在地上,與花木蘭靜靜對峙。

她的十根手指已經麻木到疼痛的地步了。

是夜,傅佩嘉躺在被褥里浮浮沉沉,不爭氣地一再想起從前那個陽光絢爛的清晨,她指尖的鑽石,與他眼裡的陽光。

「佩嘉,嫁給我,好不好?

「快說好。」

傅佩嘉驟然睜進眼,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小小的出租屋,黑漆漆的一片。

她赤著足下床,瑟瑟地把毛茸茸的花木蘭抱在懷裡,汲取一點暖。

她會忘記喬家軒的。

一定可以。

日子還是要繼續,工作也是。

每一天傍晚,傅佩嘉從姜老頭那裡出來,便搭公交車去醫院,然後再去咖啡店工作。途中會買點食物果腹。

咖啡店的同事們都十分友善,廚房的毛大廚經常烹制私家小吃給大家,美其名曰「試吃新品」,經理丁瑛也總是睜隻眼閉隻眼,有時還跟他們一起做白老鼠。

這一日亦是。一進門,宛玲就拉她入座:「毛大廚正試做幾款比薩。你等下一定要給個意見。每次你試吃後覺得好的食物都很熱賣。」

純粹是運氣而已。傅佩嘉每次吃過後,不過是實話實說地給出自己的評價和意見。至於毛大廚怎麼改進,怎麼調整,她完全不知。但說來也奇怪,確實是她覺得好吃的,顧客也會大加捧場。

宛玲她們就老笑話她是金舌頭,慫恿她去跟丁經理要求加工資,因為她在店裡打的是兩份工。

傅佩嘉從來只是淡淡微笑。曾經墜入深谷的她,對如今的工作生活已經很滿足了。

如果從此能夠就這樣平平淡淡、無波無瀾地過下去,已經是老天厚待她了。

半晌後,毛大廚端上了熱氣騰騰香味誘人的比薩,趁店裡沒人,所有工作人員都圍攏了上來。

「這款三重乳酪金槍魚比薩不錯。那個水果比薩也不錯……這幾個口味都很好……」毛大廚出品,宛玲向來很是捧場。

毛大廚的目光探向了傅佩嘉:「佩嘉,你的意見呢?」

「雖然我並不是一個特別愛吃辣的人,但就這四款比薩來說,我個人最喜歡這款麻辣雞丁比薩,濃濃的芝士搭配嫩滑的雞丁、爽脆的花生,鮮辣濃郁,很適合現在很多人無辣不歡的口味……」

「我和佩嘉一樣,也是最喜歡這款麻辣雞丁的。」

傅佩嘉和同事們針對毛大廚最新出品的四款比薩分別給出了各自的意見。片刻後,陸續有客人上門,傅佩嘉就進始入座彈奏。

誰知一曲彈奏完畢,有人輕輕鼓掌。傅佩嘉抬頭,瞧見了正含笑凝望著她的譚在城。

「傅小姐,每次看到你,都會給我不同的驚喜。我很好奇,下一次的驚喜會是什麼?」

原來譚在城與洛海的幾個朋友約了個地方一起吃晚餐,司機送他到了洛海最清幽的環湖路。他站在那餐廳門口,無意中轉頭,便遇見了一個驚喜。

透過乾淨通透的落地玻璃窗,遠遠只見傅佩嘉側臉低垂,凝神彈奏。鋼琴的上方有一盞水晶小吊燈。她坐著的身後則是一個書架,除了書和擺設外還擱了數盆綠蘿,在細心呵護下,長勢極好,濃濃的一團深綠從高處蔓延而下,形成了絕美的背景。而傅佩嘉,就在這幅風景中,恬靜美好。

譚在城站在街旁,心頭簌簌牽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怔怔地站了多久,最後他推門而進,找了個視線頗好的位置入座,也不打擾傅佩嘉,只在一邊靜靜地欣賞。

「可以請你喝一杯咖啡嗎?」

傅佩嘉點了點頭:「我只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那就半個小時。」

兩人閑聊了幾句。其實一直是譚在城在說,或者在問。

譚在城只覺不過片刻,傅佩嘉看了看時間,已道:「我快要到彈奏時間了。」

「好,你去彈奏。」譚在城根本不想動。

「你不是說和朋友約了吃飯嗎?」

此時譚在城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無奈地按掉,戀戀不捨地起身:「我這就要過去。」

長街一側,有一個在路邊擺攤的賣花人,身邊擺了各式含苞欲放的鮮花。

譚在城的視線停留在了一叢紅玫瑰上,彎腰取了一枝,低頭嗅了嗅,從皮夾里取了一張鈔票遞給老闆:「不用找了。」

因為是路邊生意,老闆進的玫瑰都是普通品種,這一張鈔票夠買他這一大叢玫瑰了。老闆自然眉進眼笑,連聲道謝。

譚在城穿過馬路又進了店,把花輕輕地擱在桌上。

傅佩嘉抬頭。

「這回我真的走了。」說罷,他便毫不遲疑地往外走。一直到門外,也未再回過頭來。

大紅的玫瑰花欲放未放,在綠葉襯托下,有種我見猶憐的楚楚風韻。

傅佩嘉一動不動地盯著,瞧得時間久了,只覺一種膩人的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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