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Six 陰霾

霍家室外,細雨連綿。這裡離那個藍色公寓並不遠,都是大馬路,雖然是半夜了,但安全應該是無虞的。傅佩嘉決定小跑回家。

冷雨隨風吹來,冰冷地打在裸|露的脖子上,傅佩嘉將外套攏緊了些,把雙手擋在頭頂處,朝自己暫住的地方飛奔而去。

不過片刻,雨勢陡然變大,大滴大滴的雨點子彈般鋪天蓋地地射下來。不時有車子在身旁呼嘯而過,濺起一片水花。

傅佩嘉並不知一路上一直有輛車子在跟著自己。有雙眼睛將她所有的狼狽凄慘都一絲不落地瞧了進去。

最後,那輛車子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喬家軒在后座探出臉來,沉聲道:「上車。」

傅佩嘉轉頭,瞧了他一眼。

這目光是毫無溫度,也毫無情緒起伏的。她看他,就像在看一個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

而後她收回視線,加快了腳步奔跑了起來。快得叫人以為後面有食人|獸在追趕。

她不用旁人可憐,更加不用喬家軒可憐。傅佩嘉心裡默默地這樣想著。

然一回到屋子,傅佩嘉已頭重千斤,昏沉不已了。

她趕忙洗了熱水澡,給自己煮了薑茶。希望把感冒的癥狀壓下去。

可是,最後並沒有成功。

那一夜,由於幾度淋雨渾身濕透,加上這一年多積累的所有疲累在同一時間襲來,傅佩嘉驟然發起了高燒。

她暈暈乎乎地躺在沙發上,只覺得整個世界不停地在她面前天旋地轉,傅佩嘉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花木蘭趴在地板上舔舐她的手。

傅佩嘉似被人抽去了所有的骨頭,連抬手都軟綿無力。她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掙扎著從沙發上起身,強撐著給蔡伯打了電話請假。

蔡伯很是關心,再三叮囑:「你生病了就好好休息。放心,還有我,老頭餓不死的。」

傅佩嘉喝了幾口水,強迫自己吃了幾口早已經幹掉的麵包。又把冰箱里的胡蘿蔔全部取出來,擱在花木蘭的紙箱里。

這麼動了動,身上所有的骨骼便齊齊地跟她叫囂抗議,吃進去的麵包不多時又全部吐了出來。

傅佩嘉扶著大理石台緩緩地倒了下去。

在倒地的那一瞬,她忽然覺得自己要死了,甚至再度湧起了「就這樣昏過去,永遠不再醒來的話好像也不錯」的念頭。

這樣的話,她是不是就可以解脫了?!

再也不必看到不想看到的人,再也不必掙扎著努力生存,再也不用每月為父親的醫療費用發愁了。

傅佩嘉微笑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傅氏出事後,有一段時間,傅佩嘉渾渾噩噩,仿若遊魂,完全不知道每一天是怎麼過來的。經常站在大橋上,俯視著下面的水波,就想縱身一躍。看到電線杆,想撞上去。看到車子飛速行駛而過,她都想挺身上前。甚至連握著水杯,她都會想把杯子砸了,然後用碎玻璃在手腕上狠狠地劃幾道口子……

幸好每每這些念頭湧起的時候,她就會想,如果她不在了,父親怎麼辦呢?

是昏迷中的父親,支撐著她熬過人生最黑暗的時光。

矇矓中,她似感覺有東西濕濕的在舔她的臉。是花木蘭。

傅佩嘉想抬手摸摸它,可是她連動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了。

她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彷彿覺得有人在身邊,給她擦拭額頭,給她物理降溫,喂她吃藥。甚至那人還捧起她的手,一再親吻她那被玻璃割傷的指尖。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側了側頭,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花木蘭」。

再度睜眼,已經是下午了。她的額頭上什麼東西也無。周圍沒有水杯,沒有葯。但是,手上竟然在掛點滴。

下一秒,傅佩嘉驚愕地發現她竟然在醫院裡。

「我怎麼在這裡?」傅佩嘉問護士。她的喉嚨里像是擱了石塊,每個字都粗糲沙啞。

「是李長信醫生安排你住院的。你發燒感冒沒有及時治療,已經轉為肺炎了。必須住院治療觀察。」

李長信醫生怎麼知道她住的地方呢?

過來探望她的李醫生被她一問,抬手擱在唇邊咳嗽了一聲,道:「正巧我有事給你打電話。當時你已經燒糊塗了,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哦,對了,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最近美國某家頂級醫療機構研製出了一款新葯,正在尋找相關的病人免費提供藥物,傅先生的病正合適,所以想徵詢一下你的意見。」李長信不著痕迹地將話題巧妙移進。

「可新葯還在試驗階段,副作用不明,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傅佩嘉問出了心中的顧慮。

她果然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與她父親有關的新葯上。見方才的問題已被帶過,李長信暗中也鬆了口氣,道:「傅小姐,我僅提供一些消息給你。具體是否要接受,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再答覆我。」

以父親目前的病情,放手一試又何妨呢。反正父親昏迷不醒,已成植物人,還不如死馬當活馬醫,說不定會出現奇蹟什麼的。

傅佩嘉覺得是可行的。

「那新葯這件事情就麻煩你了,李醫生。對了,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你一下。」

「請說。」

「我有隻小兔子,這幾天我住院,可否麻煩李醫生你幫我照看一下?」

「好。」李長信很爽快地一口應了下來。

除了道謝,傅佩嘉實在也無其他可以表達。

一天要掛很多袋鹽水消炎,傅佩嘉一邊咳嗽一邊靠在病床上,看著鹽水一滴滴地滴進塑料小管,然後順著管子流進自己的身體。

大約是由於李醫生安排入住的醫院,所以醫院方面給了她一間單人病房,還給她安排了一個看護——勤姐。

傅佩嘉心疼費用,這麼一住院,這個月父親的治療費肯定是不夠了。便找了個機會,支支吾吾地跟責任護士商量說:「我想換三人或者多人一間的那種病房。」

「我們醫院的床位實在不夠,連過道的加床都住滿了。如果你想換床位的話,我給你留意著。不過啊,你這間房還是李醫生特別申請來的呢,別的人想住都住不進來呢。」

傅佩嘉聽後,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看護勤姐是個中年婦女,白白圓圓的一張臉,總是笑眯眯的,很是親切:「傅小姐,你好好睡一下。休息好了,病也就好大半了。

「傅小姐,醫院的飯菜口味一般,又油膩,怕你的腸胃接受不了。醫院的弄堂里有一家潮州粥店,我以前看護的病人都愛吃那裡的粥。要不,我去給你買一碗嘗嘗?」

傅佩嘉確實沒有什麼胃口,聽了看護的話,便點頭同意了。

第一回,買的是熬得稀爛的白粥和兩份少而精緻的小菜。傅佩嘉瞧著清爽,便就著小菜吃了起來,等擱下筷子的時候,不知不覺竟吃了大半的粥。

勤姐瞧見了,喜滋滋地道:「我就說那家粥店不錯吧。明兒一早,我再去給你買。」

第二天早上買的是皮蛋瘦肉粥,味美料足。

這是傅佩嘉素來最喜歡的粥。但勤姐怎麼可能會知道?是誤打誤撞的巧合,還是……

傅佩嘉不免沉吟了起來。

吃了幾頓粥後,這一日中午,勤姐又推薦了一家飯店,說那裡飯菜乾凈又實惠,最重要的是味道好。有了粥店的這一推薦,傅佩嘉自然欣然同意。

勤姐出去了片刻,很快便買回來了兩菜一湯:「這是他們送的例湯。」

熱氣騰騰粒粒分明的米飯,配了一個碧綠的菜心,一個精緻時令小炒。附送的例湯也鮮甜可口得很。

傅佩嘉只覺得有了些食慾,喝了大半的湯,也吃了半碗米飯。她擱下了碗,不動聲色地贊了一句:「這家飯店倒是實誠,例湯里的料都好足。」

勤姐愣了愣,賠笑道:「看,這回我還是沒介紹錯吧。這家是出了名的良心餐館,童叟無欺。

「傅小姐,你再多吃幾口。」她見傅佩嘉擱筷子,勸道,「病人啊,最重要的是吃飯。多吃點飯菜,增強抵抗力,病也好得快些。」

「我飽了。勤姐,麻煩你幫我收拾一下。」

勤姐利落地整理了起來:「傅小姐,你等下睡一會兒。下午又要霧化,又要掛點滴,就休息不成了。」

勤姐提了袋子,一路走出了住院大樓,到了停車場,停在了某輛豪車邊。

車子里等候著的人按下了車窗,露出了一張俊美清冷的臉。他的腿上有一隻白色的寵物兔,豎著耳朵,兩隻眼睛圓溜溜的,不停轉動。

勤姐打進了傅佩嘉用過的餐盒給他過目:「喬先生,喬太太她中午吃了半碗飯。菜吃得不多,不過湯喝了大半。

「還有,喬太太今天的熱度已經退了,不過還有些咳嗽。」

「我知道了。等下還是老時間,你在這裡等我。」

車窗在勤姐面前緩緩閉上。她正要轉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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