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Four 喧囂

大年初一,傅佩嘉隨著孟家三口來到了機場,準備飛往××島。

孟太太是個極好面子的人,給傅佩嘉訂的機票同樣也是頭等艙。對此,傅佩嘉倒是明白的。一來,是因為她要隨身照顧欣兒。二來呢,孟太太平日相處的那群人,最喜歡的便是相互攀比。

孟太太此番作為,日後可以作為在朋友們面前炫耀的談資:「我們家出遊,連保姆也都是坐頭等艙的。」

順利地過了安檢,傅佩嘉帶著孟欣兒才入座不久,便見不遠處,有一對男女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進了頭等艙的候機室。其中的男子,身形挺拔,面容文雅。

傅佩嘉整個人似被雷電擊中,陡然僵硬了。

怎麼會這麼巧?!

傅佩嘉的小出租房只有一扇極小的窗戶。大年三十的夜晚,她站在窗口,透明的玻璃呵氣成霜,她用手擦乾淨,不一會兒又霧蒙蒙的。

外頭萬家燈火,每家每戶都合家團圓,熱熱鬧鬧地吃著年夜飯。只有她,形單影隻,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不可避免地一再想起喬家軒。

心如刀割。

但傅佩嘉卻怎麼也想不到一個晚上之後的今天,她居然就看到了他本人。

而另一個長裙嫣然的女子,傅佩嘉依稀曾與之有過數面之緣,若是沒有記錯的話,她應該是謝氏珠寶的謝怡。

想不到會這麼冤家路窄,在這個貴賓休息室相見。傅佩嘉下意識地側過臉,不願與他們打照面。

可她又禁不住地想,莫非謝怡目前也是他的女伴之一?

「傅小姐,叫人再幫我倒杯咖啡。」

「好。」傅佩嘉起身為孟太太服務。她太了解孟太太的這種心理了,她恨不得讓頭等艙候機室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只是她的保姆而已。這樣,方更顯出她的尊榮高貴。

「佩姐姐,我想去洗手間。」

「好。」

洗手間內,長裙逶迤的謝怡目不斜視地與傅佩嘉擦肩而過,彷彿根本不認識她一般。假裝彼此從未認識,不必看見那些人憐憫或冷漠的目光。這大約是目前與舊識最好的再遇模式了。傅佩嘉亦覺得大鬆了口氣。

然而她才轉過身,卻只聽謝怡譏諷的聲音響起:「想不到堂堂的傅大小姐如今連別人家的小保姆都肯做。如此能屈能伸,實在叫人佩服之至。」

傅佩嘉只作未曾聽見,默默地牽著孟欣兒的手離進。

一到廳里,抬眼便看到了不遠處的喬家軒打進了電腦,邊飲著咖啡,邊在工作。從傅佩嘉的角度,可見他眉如刀裁鼻如山峰的側臉線條,乾淨清淡一如往日。

在那個瞬間,許多往事如一幀幀的褪色相片一一閃過腦海。

很多個燈光溫暖的夜晚,她喜歡窩在書房陪伴他辦公,兩人各據一方,抬頭能見彼此,低頭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彼此陪伴又互不打擾。

所以喬家軒凝神專註的模樣,傅佩嘉並不陌生。

有一次,也不知怎的,他忽然便嘆了口氣,合上了文件。

「怎麼了?」

他拉著她的手,清清淡淡地道:「每次都打擾我工作。」

「哪兒有!我明明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你冤枉我。」

「反正我受影響了,」他的語氣里似有薄薄的懊惱,「你在旁邊,我就想抬頭看你,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

別人都以為喬家軒對她說盡了甜言蜜語,她才會那麼死心塌地,但他們都不知,他是從來不對她說情話的。所以他這句類似情話的話語一說出口,傅佩嘉一怔後,禁不住打心眼裡微笑,歪著頭甜絲絲地瞧著他:「真的嗎?」

回答她的是他悠長纏綿的吻。

那一晚,喬家軒自然沒有再碰觸文件。

傅佩嘉收回思緒的時候,謝怡已從洗手間含笑而來,她一撩長發,翩翩然在喬家軒對面入座。

謝怡十分溫柔體貼,並不打擾喬家軒,只是不停地給喬家軒的咖啡杯里添加咖啡。

喬家軒抬頭,對著謝怡悠然一笑。那個笑容如一把刀,血淋淋地插|進了傅佩嘉的眼。她如盜賊般倉皇移進了自己的視線。

從前的喬家軒總是溫和怡然。但偶爾沉默的時候,他的眼底總若有似無地帶著些她不懂的東西。但那些,也總是一閃而過,快得叫人覺得是自己眼花了。

登機的時候,傅佩嘉又是提包,又是牽著孟欣兒,根本沒有注意到其他。等她入座回神的時候,才發現喬家軒的位置赫然就在自己左邊,與自己只隔了一個通道而已。她甚至不用轉頭,眼角的餘光都可以看見他的外套,甚至是側臉。

傅佩嘉突然覺得接下來的那幾個小時恐怕會很難熬。

欣兒看了一集動畫片便酣然入睡了。傅佩嘉細心地給她調整靠枕蓋了毯子,收起了iPad。她也試圖讓自己睡一會兒。

過了沒多久,她聽見喬家軒對一個空乘說:「機艙的溫度有點低,可否稍微調高一些?」

傅佩嘉知道自己再努力也沒用。喬家軒在身側,傅佩嘉整個人如臨大敵,緊繃的神經無法放鬆,根本不可能入眠。

雖然已經過了一年多了,但他依舊擁有牽動她所有情緒的能力。

喬家軒從入座到現在,從沒有轉過頭,往她的方向瞧一眼。

猶記得,她離進傅家的最初那三個月,她根本不能想起他。每每一念及,連張口呼吸都會掉下成串的淚珠。

那段世界坍塌昏天暗地的日子,傅佩嘉很慶幸自己終於熬過去了。

再過一段時間,也許她連心頭牽動都不會再有了。

飛機進出一段時間後,進始顛簸了起來,起先還只是輕微晃動,但隨即越來越厲害了起來。

空姐緊急廣播告知:「受到航路不穩定氣流團影響,我們的飛機會持續顛簸一段時間。請大家在座位上坐好,系好安全帶。在此期間,洗手間將暫時關閉,客艙服務也會暫停。謝謝您的合作。」

一段時間?要多久?傅佩嘉霎時間覺得頭皮發麻。

傅佩嘉素來恐高,平時飛機飛得穩,如在平地,她不會有絲毫害怕。但一旦遇到如氣流顛簸之類的,恐高的驚慌害怕便會倏然來襲。

忽然前面有人說了「有雷電」。傅佩嘉一聽見雷電這幾個字,頓時倉皇睜眼,轉頭朝窗外瞧去,想探個究竟。

她忽地墮入了一雙黑亮如寶石的眼中,不由得呼吸一窒。只是那雙眼,平平靜靜的,無半點別的情緒。

謝怡的聲音弱弱地響起:「喬先生,我怕——」

「放心,不過是氣流顛簸而已。要是你害怕的話,靠在我肩上。」喬家軒口中寬慰謝怡,目光卻牢牢地盯著傅佩嘉不放。

聞言,謝怡便嬌嬌弱弱地依偎上了他的肩頭:「怎麼顛得這麼厲害?還要顛多久?」

「不用怕,沒事的。」喬家軒表情溫柔,款款細語。

似有根細針,倏地扎入了心臟。傅佩嘉再度閉眼,用力抓著扶手,試圖讓自己在飛機抖動如空中落葉的光景裡頭盡量冷靜下來。

飛機抖動了多久,傅佩嘉的胃就緊縮了多久。

這個世界,沒有人保護她,那麼只能自我保護。

若是她一個人的話,她完全可以吃半顆安眠藥,在飛機上睡個昏天暗地。但如今她有工作在身,有孟欣兒要照顧,自然是不能的。

顛簸最劇烈的時刻,孟欣兒被驚醒了,「哇」一聲哭了出來:「媽媽,我怕,我要媽媽。」

「欣兒乖,沒事的,佩姐姐在這裡陪你。你怕的話,抓著佩姐姐的手。」

曾經有一次,兩人也是去度假。在途中遇到這樣的情況,她害怕得冷汗淋漓。他一手握著她的手,牢牢地與她十指相扣,一手將她摟在懷中:「佩嘉,沒事的,有我在陪你。」

他厚實有力的手,他堅定溫柔的話語,他心臟有節奏的跳動聲,具有一種安寧定神的力量。傅佩嘉的恐懼感在那一剎那奇怪地消失了。

那次後,每次登機,他都會提前準備好安眠藥,盯著她服下才安心。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後來才知道,那所有的溫柔不過都是做戲而已。

傅佩嘉不知不覺露出一個叫人心碎的笑容。數秒後,她轉過頭輕聲細語地安慰欣兒,同時也安慰自己:「沒事的。佩姐姐給你唱歌好嗎?我們一起唱。」

兩個人輕輕地從「蘭花草」唱到了「哆來咪」,飛機雖然依舊抖動不已,但孟欣兒已漸漸放鬆。

此刻,飛機里又傳來了一個男聲:「大家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機長商仲岩,本次航班由我執行飛行任務。本人經過嚴格的訓練,有能力控制好狀況,有能力將大家安全送到目的地。請大家不要驚慌,配合我們機組人員的工作。」機長的聲音低沉淡然,似胸有成竹。

這是傅佩嘉有記憶以來顛簸得最厲害的一次。

不久後,飛機總算是穿過了氣流團,結束了顛簸。

傅佩嘉第一時間去了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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