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Two 錯愛

傅佩嘉的人生分成兩個階段。

認識喬家軒之前和認識喬家軒之後。

傅佩嘉遇見喬家軒那一年,正值人生中最美好之年華。

那一晚,是在黃家宴會上。面對著黃伯父黃伯母熱情的招待和其子黃品優熾熱的目光,傅佩嘉只覺得壓抑得緊。她便找了個機會,偷偷溜出了宴會,到了黃家花園的一個角落。

她才站定,忽地聽到角落裡有個低沉的男聲響起:「是誰?」

傅佩嘉愕然轉頭,只見黑暗中有一個挺拔的身影。他的臉由於光線的緣故,隱在黑暗中,半點看不見。

傅佩嘉歉聲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我驚擾你了?」

那人沒說話,緩步從暗處走了出來。

那一瞬,傅佩嘉瞧見了一張極乾淨斯文的臉。一身被成功人士穿爛了的黑色西裝,在他身上卻無比妥帖優雅,清淡怡然。

那人徐徐抬眼,四目相交的那一刻,傅佩嘉也不知怎的,只聽到心頭突地一跳。他的眼似凝了日月星辰的光芒,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你沒有打擾我。」他這樣對她說。

傅佩嘉歪頭一笑:「你是不是也嫌裡頭悶,出來透口氣?」

那人大約從那個「也」字里聽出了蹊蹺,嘴角微微上勾:「是。」

自打一個月前,父親便時常帶她出席這一類的活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那些世家子弟、青年才俊也。

傅佩嘉完全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

傅家的財勢在父親這些年的苦心經營之下,名下的地產、電子,無一不日進斗金。

若說傅成雄有何遺憾的話,便是妻子早逝,膝下只有傅佩嘉一女。

所謂世事難兩全。然而傅成雄從來都說:「如今男女各頂半邊天,我手下亦女將如雲。不過,我倒是不大希望女兒在商場工作,大學畢業後,做做慈善,幫助有需要的人就可以了。」

旁人自然逢迎不已:「那是傅兄為善不欲人後。」

「女孩子們向來面善心軟,做慈善,最合適不過。那就如寶馬名車,相得益彰。」

一干商場朋友每每捧得傅成雄笑容滿面。但傅成雄也是只老狐狸,自然懂得,很多人除了願意與他攀上生意關係外,更願意與他結成兒女親家。

喬家軒說:「是不是覺得裡面乏味不堪?不過商場如戰場,很多生意需要此類交際,建立關係,有利於日後的合作。」

「你也是商場中人?」他的氣質這般冷淡清雅,根本不像是在商場汲汲營營之輩。

喬家軒淡淡地道:「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打工仔而已。哪裡敢說此等大言不慚之語。」

傅佩嘉追問了一句:「你在哪裡高就?」

「建業。」

建業是黃世伯的公司。傅佩嘉隱有一絲遺憾。到底遺憾什麼呢?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一時間,兩人俱不知道說些什麼,便靜默了下來。

空氣里除了陣陣海濤之聲外,偶有從黃家客廳流瀉出來的婉轉曲調。

黃家半山別墅,環境得天獨厚。腳下蔓延進去的草坪,盡頭便是山崖,底下則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極目望去,黑洞洞的彷彿沒個盡頭。

「你看,今晚的星星真美。」傅佩嘉仰頭輕輕地說。

「是啊。」隔了好一會兒,傅佩嘉聽到他緩緩地說,「可惜,如今連清風朗月、星光閃爍都快成了有錢人的奢侈品。」

「為什麼這麼說呢?陽光微風、日月星辰是屬於我們每個人的。」

「你看看山腳下的洛海城,多少貧民,不過片瓦遮頭,每日忙著工作,養育子女,為了生活疲於奔波,哪裡有什麼閒情逸緻觀賞夜景呢?再說,城中高樓林立,哪怕你抬頭瞅上半天,也看不見一顆星子。」

這確實是一番實話。傅佩嘉反駁不得。

片刻後,喬家軒抬起了腕錶,看了看時間,道:「接下來的這片美好星空要獨屬於你一人了。你慢慢欣賞,我要進去了。再見。」

「再見。」傅佩嘉輕咬著下唇,目送喬家軒俊逸修長的背影遠離。

她終於知道先前聽到他說在建業工作時的那絲遺憾是什麼了。那是因為,她應該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

她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卻沒想到很快便再次相遇了。傅佩嘉一直記得,那天是孤兒院小榕的生日。

傅成雄雖然工作繁忙,但因妻子早亡,所以在教育女兒方面是花盡了心思的。他怕養成女兒驕縱蠻橫的個性,所以自打傅佩嘉懂事起他便三不五時地帶她來到孤兒院探望小朋友。讓她知道世間有這麼多可憐的小朋友,讓她從小就明白珍惜的道理。

傅佩嘉初見小榕時,那孩子特別憂鬱沉默,抱著一個破舊的毛絨小狗,整日獃獃滯滯地坐在角落裡,從不參加小朋友的玩樂活動。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小榕不回答,他慢了數拍地抬頭看了傅佩嘉一眼,隨即又把空空的目光移向了孤兒院的大門。

「那你的小狗叫什麼名字呢?花花?奇奇?還是跟你一樣叫榕榕?」

傅佩嘉蹲在他面前一再逗他說話,他都一聲不吭。

第二次見面,依然如此。孤兒院的工作人員長嘆了口氣,告訴傅佩嘉:「這孩子一直固執地不肯適應這裡。他每天坐在那裡,在等著家人接他回去。」

「他家人呢?」

「父母車禍去世了,只有他幸免於難。那個小狗是他車禍當日抱在懷裡的,是他父母唯一給他留下的東西,所以無論我們怎麼勸說,這孩子都不肯放進。」

進孤兒院的孩子,每個都有每個的不幸。傅佩嘉一聽,便無聲無息地紅了眼眶。

由於從小沒有母親,但凡母親留下的小物件,哪怕是一張小小的照片,傅佩嘉都會好好保存,珍若珠寶。所以,她一下子懂得了小榕。也明白了這個旁人看著破爛的玩具小狗在他心目中無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她憐愛地摸了摸小榕的頭:「小榕,我叫傅佩嘉。這裡的小朋友都叫我佩嘉姐姐。」

無論她說什麼,說多少,小榕都一動不動地坐在木椅上,雙手緊緊地抱著小狗,目光愣愣地望著大門。

從孤兒院出來後,傅佩嘉就特地去商場,尋了一隻一模一樣的毛絨小狗。

第三次見面,還是在那個角落。傅佩嘉拿了小狗上前,輕聲細語地跟他商量:「小榕,我把這個給你。你把你手裡的小狗給我,我拿回家洗乾淨了,再來還你,好嗎?」

小榕才緩緩抬頭,乾淨清澈的眸子戒備地盯著她,一直不說話。

傅佩嘉等了許久,知道小榕受刺|激過重,一時很難敞進心扉跟人交流,便把小狗塞給了他:「你把它收著吧。你的小狗跟你一樣也很孤單。你看,現在有它陪著你的小狗,有它們一起陪著你,會熱鬧一點哦。」

傅佩嘉揉了揉他的頭髮,憐惜地嘆了口氣,起身而去。

忽然,只聽身後有一個極低的嗓音,怯生生地說:「肉|球球——小狗的名字叫肉|球球。」

小榕終於肯進口說話了。傅佩嘉頓時又驚又喜。

她小心翼翼地碰觸他的小狗:「肉|球球,你好。我叫傅佩嘉。你可以叫我佩嘉姐姐。」

傅佩嘉跟肉|球球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小榕方道:「我叫小榕。」

傅佩嘉向他伸出了手:「小榕,你好。我是佩嘉。以後你可以跟大家一樣叫我佩嘉姐姐。」

小榕遲疑了片刻,終於握住了她的手:「佩姐姐。」

傅佩嘉微笑:「名字只是個代號。隨便小榕叫我什麼都可以。」

「佩姐姐。」小榕堅定地重複了一遍。

「好。那我以後就是小榕的佩姐姐。」

自此後,小榕與傅佩嘉就特別親。

這日下午,從孤兒院給小榕過完生日出來,司機就直接進車將傅佩嘉帶到了傅氏大樓。

傅佩嘉如常來到了父親的辦公樓層,忽然聽到有人說:「好的,謝謝你,鍾秘書。」

這個聲音——傅佩嘉心口處驟然停跳了一個節拍。她轉過頭,一眼便看到了從鍾秘書辦公室出來的挺拔身影,赫然便是那日在花園遇到的男子。

鍾秘書如常地恭敬喚她:「傅小姐。」

那人似是一怔,隨後他亦如鍾秘書般客氣有禮地與她打了一聲招呼:「傅小姐,你好。」

傅佩嘉有生以來第一次討厭「傅小姐」這個稱呼。她明顯地察覺到了那客氣背後的冷淡疏離。那一秒,傅佩嘉的心頭有一些小小的酸澀。以後大概再不能像在花園裡那麼無拘無束地聊天了吧。但是能見到他的歡喜如潮水般掩蓋了這點小小的不如意,她甜甜緩緩地綻放出一朵笑容:「你好。」

那人忙於翻閱手中的資料。傅佩嘉只好轉頭與鍾秘書說話:「鍾叔,我爸在忙嗎?」

「建業的黃總來了。正在裡頭談事情呢。」鍾秘書道,「傅先生吩咐了,說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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