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最後蘭多是紅著臉從大副休息室奪門而出的。

別怪他沒出息,要怪就去怪當時那及其詭異的氣氛好了。

等蘭多踩著像是棕熊似的魯莽步伐回到甲板上時,正好看見老軍需官在給一些人發遣散費。

那些幾乎在席茲號上貢獻了自己所有的青春的傢伙,這會兒正老老實實地排著隊,背著自己那為數不多少得可憐的行囊,伸長了脖子看著前面相互討論著誰拿了比較多的遣散費,並開始掂量自己能拿到多少,他們壓低了聲音說話,細細碎語幾乎要被吹散在海風之中……

蘭多注意到他們中間有的人是並不情願下船的,奈何自己的名字卻被列雷蒙德的名單上,而此時此刻,他們的妻子正抱著或者牽著他們的孩子站在碼頭上,翹首以盼;還有一些人,是今天早上站在碼頭上和胖水手一塊兒造反的傢伙,蘭多猜想他們最開始大概只是想要撈點好處,卻沒想到最後丟失了顏面沒辦法再繼續留下來,這會兒當別的水手們排著隊往前走時,他們只是自成一群站在隊伍的最末端,每個人臉上都是揣測不安的,彷彿害怕到了自己的時候會遭到發放遣散費的老軍需官的奚落,最後一個子兒都拿不到。

等待這些人下船之後,席茲號將會剩下和原來相比不到一半的人數。

哪怕雷蒙德不說他也知道,這個數字大概是不夠支撐船隊走到巴布魯斯島的——喔不,如果一切進展的不那麼順利的話,他們甚至可能到不了利維坦雕像所在的地方。

蘭多坐在樓梯上看了一會兒,看著那些水手們離去的隊伍在緩緩蠕動,其中有不少人曾經跟他在底層甲板拿著紙牌廝殺叫罵,而此時他卻甚至失去了走上前和他們道別的慾望,黑髮年輕人只是捧著臉看了一會兒後,便顯得憂心仲仲地站了起來,離開了一層甲板。

蘭多來到自己在席茲號上最喜歡的地方——船頭船舷,不遠處是夜色之中一派平靜的、一望無際的海面,海風拂面稍稍吹散了一些他心中的煩躁,摸了摸口袋掏出一隻煙草銜在唇邊,卻還沒來得及點燃,那煙草便被什麼東西一把從他的唇邊抽走。

蘭多愣了下,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只聽耳邊響起了一聲口哨聲,下一秒面頰便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捧住——

「看看我們的蘭多小公主,這愁眉苦臉的模樣還真的不太合適你。」

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對方說話時話語之中一向帶著的戲謔是蘭多非常熟悉的,他呼吸微微一窒,掀起眼皮子,以雙方的鼻尖幾乎都要碰到對方的這樣極近的距離,對視上了一雙碧綠的瞳眸……

「……小傑羅?」

「是我。」

擁有一頭金髮的海盜船長長腿一邁,身手敏捷地從船舷外一躍而入,「咚」地一聲輕響穩穩地落在船舷上——大搖大擺的,就好像畫著他頭像的通緝令並沒有被貼滿在西爾頓的大街小巷。

「你怎麼跑回來了,我還以為你——」

「還以為我走了,是嗎?」迪爾雙手插在口袋裡,輕笑一聲將蘭多的話補充完整,「我的小奴隸還在席茲號上受苦受難,我怎麼能拋下他一走了之?萬一他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哭鼻子,那就不好了。」

蘭多想說誰他媽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哭鼻子,後來轉念一想這樣反駁豈不是就承認了自己是他口中說的「小奴隸」?……啞口無言之中,他抬起頭,卻意外地對視上對方那雙帶著笑意的瞳眸——迪爾微微彎著腰笑眯眯地盯著蘭多,那雙眼彷彿能看透他一切的思想。

令人不爽。

「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我把手槍對準你而氣的七竅生煙。」蘭多用嘲諷的語氣道。

「我為什麼要?」迪爾收斂起笑容,「雷蒙德那個王八蛋讓你這麼做的,你又不能不聽他的——再說,你又沒捨得扣下扳機。」

「……」

這人的自我感覺未免太好。

蘭多將捏在對方手中的煙草搶回來,微微皺起眉道:「現在到處都是在追捕你的皇家禁衛軍,為什麼不帶著你的莫拉號早點跑路?你這樣大搖大擺地跑到席茲號上來,難道就為了跟我說這些廢話嗎?」

迪爾聞言,先是微微一笑,隨即將黑髮年輕人咬在唇邊的煙草拿走直接放在自己唇邊——這熟悉的動作在他們還是「朋友」的時候曾經做過無數次,深深地吸了口煙,迪爾微微眯起眼,吐出幾個煙圈這才緩緩道:「當然不是,我說過,我是來帶走你的——」

「什麼?你憑什麼以為我會走,要找到巴布魯斯島嶼以及利維坦號可是我父親的——」

「蘭多,你父親的遺願,沒有人說過非得雷蒙德才能幫助你完成。」

「……」

蘭多的話戛然而止,他大腦放空了幾秒,一瞬間還不能很好地理解迪爾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而迪爾似乎也並不在意他這瞬間的放空時傻乎乎的模樣,只是自顧自地把話說完道:「其實我今天確實想要直接就走了的,結果還沒開船,就聽見我手下的狗腿子帶來的好消息:你們的席茲號發生叛亂了。哈哈哈哈哈,想想那個不可一世的雷蒙德大人吃癟的模樣,還真是大快人心——我心想這麼好的一齣戲我可不能錯過,就折回來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就看見了那那些……」

迪爾說著,稍稍揚起下巴往不遠處點了點——船舷邊插著的火把光芒照耀下,一群的水手正排著隊走下席茲號。

「所以我就說討厭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商人,明明也是利益至上,願意在金幣面前卑躬屈膝,卻偏偏表現的自己多正義似的——在我要干一番大買賣之前,若是我船上的任何人膽敢給我弄出點什麼幺蛾子,我會讓他們好看,而不是聖母光芒四射地給他們錢,讓他們心安理得去過什麼好日子。」

「雷蒙德和你不一樣。」

「你還挺驕傲,是嗎?」迪爾露出個不屑一顧的表情,「看看你們的『不一樣』帶來的後果——席茲號上的人少了一半,這樣的你們根本沒辦法出海尋找利維坦號,你們本來就是什麼也不知道,什麼都不懂,現在就連人手都不夠了……別天真了,蘭多,摸著你的心問問自己,你真的還相信雷蒙德可以幫助你找到你想要找到的東西嗎?」

「……」

蘭多沉默了。

他沒有辦法說出哪怕一個字的辯駁,雖然這傢伙完全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但是他知道他說的也恰巧都是一陣見血的大實話——對於利維坦雕像,他們現在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哪怕聽到了人魚的歌唱也是雲里霧裡摸不著頭腦,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偏偏席茲號還出了叛亂這種大問題,搞得人心惶惶……

他們接下來能順利出海,找到父親意願中的利維坦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怎麼樣,」迪爾稍稍彎腰湊近黑髮年輕人,用輕聲誘哄的聲音說,「所以,要不要跟我走,我可是已經差不多知道,利維坦雕像現在究竟在——」

「說夠了沒有?」

冷淡的低沉男音打斷了迪爾的話。

站在船頭的兩人微微一愣,同時轉過頭來,隨即便一眼看見在他們的不遠處,這會兒原本應該呆在大副專用辦公室里該幹嘛幹嘛的男人從天而降,他背著光,他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能隱約地感覺到一絲絲從他那邊傳遞來的……不愉快,以及危險信息。

蘭多下意識地拉開了和迪爾的距離,這一副「被捉姦」的慫樣讓海盜船長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

「迪爾,你膽子不小,今天在港口放你一馬,你不知好歹反倒主動跑到我的船上來拐人?」雷蒙德上兩步走進,與此同時用輕描淡寫的目光飛快地掃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黑髮年輕人,「而你,身為觀測員,海盜已經來到了你的面前,你不僅沒有主動拉響警報,反而是一臉心動的站在那裡聽他廢話一大堆。」

蘭多:「……什麼一臉心動,我哪裡——」

雷蒙德:「值得慶賀,從明天開始,你又是擦甲板光榮隊伍中的一員了。」

蘭多:「……」

當蘭多還沉浸在「還沒正式上崗已經下崗」的悲劇打擊中無法自拔,那邊迪爾已經替他打抱不平——在雷蒙德危險的注視下,他伸出手,一把將黑髮年輕人往自己的懷中一撈,同時挺直了腰桿,用足夠能夠氣死雷蒙德的語氣說:「我說的可不是廢話,雷蒙德,你自己最清楚你自己究竟做什麼——哎喲,如果不是你純心不想出海找利維坦號,解僱船員的名單也沒必要列那——么——長!」

迪爾刻意在最後拉長了聲音強調程度,同時低下頭,伸出手飛快地颳了下懷中黑髮年輕人的鼻子,用親密的語氣對他說:「我的小乖乖,你也察覺到了吧,這傢伙反常著呢,也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你跟著他怎麼會有前途?」

迪爾話語剛落,突然感覺到懷中一空,下一秒定眼一看,發現前一秒還在自己懷中的黑髮年輕人已經被人一隻手直接拎走,男人順手將他往自己的身後一放,一個錯步擋在了蘭多和迪爾之間,上下掃視了迪爾一圈,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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