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列子湯問》:"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

這本由東方航海人親自攝寫的書中記載,在東方古國,世間萬物甚至是天上銀河流下的水,最終都會匯聚到這個名叫「歸墟」之地,那是一個位於海洋深處的無底之洞,裡面的水不會伴隨著它的流出或者湧入發生一絲一毫的增減,「歸墟之地」是一切的起源,一切的終結。

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雷蒙德發現接下來書中介紹的,便是位於這個地方周圍地理位置的介紹了,無非是在這歸墟之地的附近存在著一個島嶼,島嶼上住著最接近「神」的人們,他們擁有鳥的羽翼,能夠日行「千萬餘里」,島嶼上的人民不老不死,哪怕是食用了他們的食物,普通的人也可以不老不死,島嶼縹緲于海洋之上,唯有緣人可遇見,取島上"岱嶼"、"員嶠"、"方壺"、"瀛洲"、"蓬萊"五座山之一「蓬萊」命名,在東方人們稱之為「蓬萊島」。

整個就是一翻版巴布魯斯島。

迪爾口中的「伊甸園」。

——無論是來自哪個國家,使用的什麼語言,當那些人們看見了同樣的景象,並下定決心去將它記錄下來的時候,得出的結果總是驚人的相似——細節上可能會有所不同,但是只要稍微留心,就能從不同之中尋找出它們的相同點,最後得出一個通往事實的準確方向。

總是聽老人提起,聽說腦子不好使的人通常運氣很好。

雷蒙德算是相信了這句話,低下頭深深地看了眼這會兒已經陷入了安穩睡眠的黑髮年輕人,他輕笑一聲,伸出手捏了下他的鼻尖壓低了聲音調侃:「好像是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啊,猴子。」

後者處於睡夢之中,皺眉,吧唧嘴,翻了個身在睡夢中驅趕蚊蟲似的用手在鼻子上傻乎乎地扇了扇,翻過身又沉睡過去……雷蒙德蹲在他身邊看了一會兒,卻並沒有把他叫起來跟他討論一些可能是驚天動地的發現——

一時間,書房中安靜得驚人,甚至能聽見黑髮年輕人輕微的酣眠聲。

那是長久到彷彿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

沒有人知道男人在這個過程中思考了什麼,他似乎是經過了一番不為人知的猶豫和掙扎,然而最終,他所作出的全部的動作只是輕輕地將手中那本可能指向真相的書合了起來,順手塞進了那一堆書里,讓它成為了最不起眼的那一本……而後他重新回到了桌子後面,將那已經展開的地圖收起來似乎放棄了繼續尋找利維坦雕像坐標,伸手拿過了席茲號的船員名單,在上面勾勾畫畫了起來。

……

蘭多自己都不知道前一夜他是怎麼睡過去的,他只知道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從書架上搬下來的大部分書都被慎重其事地原樣擺了回去……叉腰站在整整齊齊的書架面前思考了五分鐘人生,五分零一秒時,他選擇轉身,大步流星走出書房,噔噔噔衝下樓,拳頭「哐」地一下狠狠砸在餐桌上——

餐桌上的刀叉受驚跳了起來,站在桌邊的僕人們一擁而散瞬間消失,而坐在餐桌邊上的男人卻是眉毛都沒抬一下,端起杯子優雅地抿了口茶葉,從唇邊擠出三個字:「沒規矩。」

蘭多感覺到自己太陽穴青筋狂跳了下,他拉開凳子,任由凳子拖在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他承認他是在故意挑釁,滿意地看著雷蒙德將茶杯輕輕放回托盤,轉過頭正視自己,蘭多清了清嗓音:「雷蒙德,坦白說吧,你是不是壓根不想找利維坦號?」

聽見這問題,男人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收回目光冷靜道:「正常的開場白難道不是從互相問候早安開始?」

「回答我的問題。」

「沒禮貌的孩子,我還以為昨天下午的時候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

蘭多搖搖頭:「從引導迪爾襲擊希爾頓皇家港口開始,到捕獲他,得到人魚的詠嘆調的線索,再到昨晚尋找線索——這一系列的事情或許你可以強詞奪理說都是你的安排,但是我了解你,雷蒙德,你從來不會給自己制定一個像是這樣充滿了變數的計畫……迪爾可能會在襲擊戰中戰死,可能逃脫不了絞刑被弔死,也有可能他逃脫了一切的責罰,獨自成功得到了利維坦雕像的線索而逃之夭夭——中間每一個環節都可能出問題,導致我們行動的失敗……」

「事實證明我的計畫沒有失敗。」

「我認為這跟你的努力並沒有太大關係。」蘭多精明地說,「如果昨晚你想抓住迪爾,他就跑不了,霧氣會成為抵擋住你開槍射中他的理由嗎?我見過你蒙眼開槍,在顛簸的船上你準確地打爆了帕德大副腦袋上頂著的蘋果——」

蘭多說一半,便看見男人懶洋洋地笑了。

「我當你在誇獎我。」

蘭多憤怒地閉上了唇,想了想,強忍住不去看男人微微上翹的唇角,硬著頭皮把自己想說的說完:「整件事確實有成功的可能——但是我說了,我認為你做事從來不會給自己規定一個充滿了未知定數的計畫,會這樣只有一個原因:你在動搖,試圖讓老天爺給你做出一個決定。」

「精彩的推理。」雷蒙德「啪啪」輕擊掌心,「可是都是一派胡言。」

蘭多被氣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覺得自己的猜測一點問題都沒有,然而他該死的就是沒辦法從雷蒙德的臉上看到哪怕一絲絲的破綻!

「在你一系列的咄咄逼人後,」雷蒙德拎起精緻的描金陶瓷茶壺,親自給黑髮年輕人倒了杯熱騰騰的紅茶,「我是不是該象徵性地問一句,你昨晚夢見什麼了突然給了你這麼大的啟發?」

「昨晚我辛辛苦苦給你挑選出來的書你都放回去了!」

「啊,原來是在不滿意這個。」

「不許用這種和寵物說話的語氣和我說話!我說!我辛辛苦苦給你挑選的書,你他媽看都沒看一眼就給我塞回去了,什麼意思?!」

「身為寵物為什麼還能挑剔主人和自己說話的語氣?」

「……」

「你並沒有''辛辛苦苦''挑選,你只是負責把它們從書架上拿下來,然後拍拍灰,放到地上,」雷蒙德說,「而且,誰告訴你我沒看過了?有用的我都抄下來在羊皮紙上了,我並不想天天帶著那些舊書走來走去,那些灰塵蟎蟲讓我覺得想要打噴嚏……」

說到這裡,男人頓了頓,似乎略有感慨似的任性地說:「我討厭一切上了年紀陳舊的東西。」

「你在說你自己嗎?」蘭多刻薄地反問。

沒等雷蒙德作出反應,他已經接連後退兩步,然後用爭先恐後的步伐轉身往樓上跑去——就好像誰會攔著他不讓他去似的……

而雷蒙德當然知道黑髮年輕人這樣火燒屁股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他這是去找雷蒙德口中說的羊皮紙了,並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可以成功地在辦公桌上最顯眼的地方找到它……想到這裡,單手支撐著下顎的男人輕輕嗤笑了一聲,忍不住輕輕搖首,用不知道含著什麼情緒的語氣低聲嘆息:「真是個單純的傢伙……」

他話語剛落,樓上又想起了「噔噔噔」什麼人赤著腳跑來跑去的聲音,沒一會兒剛剛消失的黑髮年輕人又如同一陣龍捲風似的刮到他面前,微微瞪大眼:「你也承認那是''烏洛波洛斯''的符號,起點既是重點,所以利維坦雕像的所在地真的是個海眼之類的地方!」

「……」

看著面前這張寫滿了興奮的臉,雷蒙德很想說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任何東西。

然而還沒等他來得及開口,餐廳的大門被人推開,從外面急沖沖走進來的人打斷了餐桌邊兩人的對話。

敢這麼「沒禮貌」地擅闖雷蒙德的地盤的人,除了席茲號首席衝鋒隊長,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當然這裡面並不能算上蘭多,因為他從來不知道雷蒙德的規矩到底是什麼,而這會兒還對老帕德一肚子怨氣的黑髮年輕人挑了挑眉:「喲,早安啊,叛徒。」

「你才是叛徒。」老帕德腳下一頓。

「你企圖謀害席茲號未來船長大人,你不是叛徒誰是?」

「真是個響亮的稱號啊,蘭多,至少在那個時候我並不認識什麼未來船長大人,只知道個擦甲板的猴子——還是甲板都擦不幹凈的那種。」

蘭多轉過頭,用「你看他」的抱怨眼神看著雷蒙德,而站在他身後的席茲號衝鋒隊長則是驕傲的一昂下巴,露出個「你拿我怎麼著」的表情蔑視蘭多……兩人小朋友吵架模式結束語席茲號大副將手中餐具放下,徹底放棄了這頓註定沒辦法安靜安心吃完的早餐,不著痕迹地嘆了口氣道:「你怎麼在這?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的話,現在你應該正忙著跟軍需官一起搬運以及採購我們近日出發所需的淡水和物資……是我早上打發的信使沒有把信件送到你手上嗎?」

「信送到了,信使先生用嘴弄碎了玻璃還順便捉了只老鼠放在我的床頭嚇哭了我昨晚的女伴,」帕德面無表情地說著,忽然話語一頓,隨即轉變話鋒,「但是這之中出了點問題,雷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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