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德罵了聲髒話,雷薩丁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難以理解,究竟是在什麼樣的文化之下,才會把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全身刺滿刺青——那該有多疼啊!
「迪爾,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碰那些你不該碰的東西!」海鳥大叔急急地說,「你為什麼就是不聽話!」
「迪爾,這是你兒子的名字嗎?」雷薩丁上前,俯身查看躺在床上的金髮小鬼的狀態,「怎麼燒得那麼厲害?我的船上有退燒藥。帕德?你去把葯拿來。」
海鳥大叔似乎這才發現雷薩丁跟了過來。他轉過頭,看著這會兒正淺淺皺眉,一臉擔憂地查看自己的兒子的雷薩丁,彷彿完全沒想到對方會是這樣的反應,他極為驚訝地叫了聲:「夥計!」
「嗯?不用擔心,我的朋友,我的葯很管用,我的兒子在不滿半歲的時候也大病了一場,就靠著那葯撐了過來。西爾頓皇家御醫研發的藥品,治療退燒可是有奇效的。」雷薩丁頭也不抬,「你兒子身上的刺青真特別,這麼小的孩子,渾身刺滿這樣的東西得需要多大的忍耐力……」
「這不是刺青。」
「嗯?」
「啊,這是巴布魯斯的圖騰,」海鳥先生看上去特別不安地說,「我本來不應該告訴你這些的,夥計,但是我猜想你真的是個好人——正如我所說的,這座島嶼的一切都受到海怪利維坦的祝福,而作為來自大海的巨怪,作為受到它祝福的人們,我們不能吃魚。只要吃了魚,就會著實難受上一陣子,高燒不退和圖騰顯現也是癥狀之一,如果是成年人,可能還會伴隨著皮膚的刺痛,好一陣折磨之後,這些印記就會消退,但是那痛苦的滋味……噢,我可憐的迪爾,想必經過今天這件事,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碰魚了。」
「……」雷薩丁沒說話,事實上他難以相信世界上還會有這樣荒謬的事情。
他終於知道打從登上這座海島開始,所感受到的那種奇怪的感覺來自何處了——整座海島的人們都沉浸在對「海怪利維坦」的信仰當中,而且對於這種信仰有近乎瘋狂的偏執。因為信仰,他們熱情地接待本會給他們帶來不安的陌生異鄉人;因為信仰,他們提供了美味佳肴,美酒佳釀;同樣是因為信仰,他們跟異鄉人手拉著手,在篝火邊跳舞……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們自願的。
只有最開始時,在沙灘上遇見海鳥大叔的女兒時,小姑娘最開始表現出的恐懼和不安,才是長時間與世隔絕之後的島民們應該有的自然反應。
「我並不認為你說的利維坦真的存在。」雷薩丁皺起眉,「你們不能吃魚,或許只是因為你們的體質天生對魚類有異樣的過敏,這些都可以從科學的角度來解釋……」
「哦,那怎麼解釋我這個兩年前就應該因海難而死去的人,現在變成了海鳥重新回到我兒女身邊的事情呢?在這座島嶼上,只要還有一個巴布魯斯的人活著,他的血液就足夠將任何還擁有肉體的人以另外一種形態的方式從冥界中喚回來——哪怕那個人只剩下一根小手指。」
「有些事情,我想如果你不是親眼所見的話,是不會相信的,我的夥計。」海鳥大叔嘆了口氣道,「利維坦真實存在著,以一艘船的姿態,就棲息在這座島嶼中心的神殿當中。」
「一艘船?」雷薩丁愕然。
「是的,一艘船,同時也是海中的王者。你以為海洋之中最令人畏懼的生物是什麼?鯊魚?還是抹香鯨?都不是,真正稱霸海洋的王者是生活在深海的利維坦。當它化身為船,它將乘風破浪,不畏懼任何暴雨狂風,比現世所存在的任何船隻更快、更穩,且擁有最強的戰鬥力,它的船舷無堅不摧,它令海盜們聞風喪膽……」
「為什麼說它令海盜聞風喪膽?」
海鳥大叔站起來,伸出頭看了看窗外,就好像害怕這些話被別的人聽見似的,小心翼翼地把窗子關了起來,繼而壓低了聲音繼續道:「別著急,先生,既然決定說了,我就會把這些事情都說清楚。所有關於利維坦的一切都是我聽父親說的,而我父親則是聽我的祖父說的。
「聽說從那個年代開始,利維坦就是以一艘船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面前,只有每個月月圓之前的幾天,它才會從神殿里消失。沒有人知道它去了哪裡,但幾天之後,它又會悄悄地回到神殿里,船艙里載滿了食物、淡水、美酒以及新鮮的肉製品,甚至還有禦寒用的衣物……
「一艘無人船不可能悄然無聲地從島嶼中央移動到海洋里,然後尋來那些東西分給島民……我在船艙里曾經弄到過一些描寫外面世界的書,看了那些書我注意到,船艙里的東西都來自不同的國家,但幾乎沒什麼規律。然而放眼這整片海域,只有一種船,它上面的物件會因為其本身性質而出現這種情況。」
雷薩丁挑起眉,「我忽然懂你的意思了……」
海鳥大叔微笑起來:「是的,巴比倫海上總是有那麼一些大海盜突然之間銷聲匿跡,人們甚至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雷薩丁嘆息道:「你是說,利維坦通過攻擊海盜船,截下物資,再運回這座島上滿足人們生活所需?」
海鳥大叔點點頭,他動了動唇,看上去還想說什麼。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雷薩丁忽然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說話,在海鳥大叔疑惑的目光中,他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那緊緊關閉的門前,突然伸出手將門打開。
只聽見「哎喲」一聲,原本趴在門上的帕德大副狼狽地跌了進來。他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抬起頭看見海鳥大叔一臉警惕地看著自己,忙咧開嘴,露出個厚顏無恥的笑容,睜眼說瞎話:「真是巧合了,我和我的船長可是心有靈犀呢!我這會兒剛剛拿葯回來,他就知道開門迎接我了!」
「既然你知道我了解你,想必你也猜到這時候我知道你在撒謊,帕德。」雷薩丁伸出手,「葯?」
帕德大副嘿嘿笑著將手伸進腰帶,然後掏出了雷薩丁要的葯交給他。
雷薩丁立刻把葯交給了海鳥大叔,喂那個偷吃了魚的小鬼迪爾吃下。那小鬼服下藥沒過幾分鐘,原本急促的呼吸變得平緩了許多,就連臉上的紅暈也跟著慢慢消退。正如海鳥大叔所說的那樣,伴隨著他體溫的下降,他身上的圖騰也在逐漸變淡,他看上去沒有那麼痛苦了。
解決了迪爾的事情後,雷薩丁轉過頭來看著帕德,面無表情地問:「你剛才聽見多少了?」
「一點也沒聽見。」
「帕德。」
「好吧好吧,是全部。」帕德不再隱瞞,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我身上就帶著那種葯,沒有立刻露面就是想聽聽你們要說什麼秘密。」
雷薩丁抿起唇,露出惱火的表情。而這個時候,帕德卻瞪大了眼看向海鳥大叔:「哎,波塞冬的三叉戟,這位大叔,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這世界上真的有利維坦,還有它化身的那麼一艘無堅不摧、可以乘風破浪的戰船?乖乖,那可真是個好寶貝!姑且不論它每個月能自動補充物資這一點,光是這船本身的裝置……如果有那麼一艘船,別說是稱霸巴比倫海了,還能將領域再延伸到別的海域,甚至是全新的大陸……」
帕德說到這裡就忽然停住,似乎為自己的想像而高興得難以言表。
海鳥大叔看到帕德快流出哈喇子的表情,由衷地不安起來。他轉過頭,一臉後悔地看著雷薩丁。
雷薩丁只好出言安撫:「放心吧,有我在,不會讓那些傢伙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的,我才是席茲號上的船長,沒有我的命令,他們不能向任何人伸出貪婪的手。」他一邊說著,一邊狠狠地瞪了帕德一眼作為警告。後者見了,嬉皮笑臉地打著哈哈,似乎已經習慣了自家船長的怒瞪。
稍稍安撫了下海鳥大叔,等那個叫迪爾的小鬼情況穩定下來後,雷薩丁將帕德拎出了海鳥大叔的家。兩人匆匆回到席茲號上,然後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辯論——準確地說,從頭到尾只有帕德比較激動。
「你是不是瘋了!你居然承諾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講究紳士風度?你聽見那大叔的話了嗎?如果真的有那麼一艘船,席茲號在它的面前根本不夠看!如果真的有那麼一艘船,我們的船隊將會是巴比倫海……不,是全世界最好的船隻!皇家海軍也只有給我們開道的分兒!」
「異想天開。」
「我異想天開?我不管,總之一會兒我就會把這個消息散布出去,你到時看看那些水手們會怎麼說吧。到手的鴨子就讓它這麼飛了?哪有這種道理?那大叔說出來可就要做好被人惦記的準備。再說了,轉念想想吧,我的船長,女王陛下為什麼突然讓我們來尋找這利維坦的雕像?再看看尋找到利維坦雕像後,我們遭遇了什麼?我不信這其中沒有一點兒關聯,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
「西爾頓王室的手已經伸過來了,我們不拿,他們也會拿。」
「我們不是海盜,帕德。」
「有了利維坦的船,我們可以將所有的海盜都打得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