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經過了一場近乎滅頂之災的海難之後,大家未免有些筋疲力盡。眼下誰也不知道這艘完全失去控制的船要帶領他們駛向哪裡。甲板上因為劫後餘生出現了短暫的興奮之後,又迅速地跌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

不用收纜,不用拋錨,甚至沒有人走動。所有的水手以及掌舵手和船長,他們都渾身濕淋淋地傻坐在甲板上,然後傻乎乎地瞪著腦袋頂上那些落不到他們船上的雨水,淡定地圍觀著那些劈不到他們頭上的電閃雷鳴。

他們就這麼獃獃地看了幾個小時。

直到外面的暴風雨逐漸平息,那籠罩在他們周圍的無形罩子似乎才跟著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緊接著,席茲號就這麼闖入了一片濃重的迷霧之中。事實上,就連經驗最豐富的水手也未曾見過這種漫天大霧,能見度不超過三米,堪稱伸手不見五指。

「能見度太低了,要不要試著拋錨?這樣貿然前行可是會觸礁的啊。」一名水手不安地說。

雷薩丁懶洋洋地靠在樓梯邊,喝了一口朗姆酒,掀起眼皮子笑著回答:「真是個棒極了的提議。要不你去駕駛室問問那位掌控著席茲號舵盤的幽靈先生,為了避免觸礁,咱們還是停下來明天再走?」

甲板上重歸安靜,周圍只能聽見整艘船在漫天迷霧中向著某個方向前行時乘風破浪的聲音。

船隻就這樣航行了五六個小時——大概是這麼長的時間,因為事實上在這樣的迷霧中,席茲號上的水手們幾乎要迷失了所有的方向感和時間概念……

「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看不見月亮,我猜大概再過幾天就是月圓日了。」

水手們總是喜歡抱怨船上的工作有多麼辛苦,頂著烈日和暴雨前行是多麼的讓人難以忍受。這會兒倒好,沒有烈日和暴雨,環繞在周圍的只有潮濕的海霧,眼下甚至連船都不用他們自己掌舵了。眾人突然閑了下來,反倒不知道要做什麼好。甲板上安靜得嚇人,只能聽見從某個角落裡傳來水手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但是究竟誰在說話,這點無從得知——因為沒有誰會有這種心情,湊過去或是轉頭去看一眼,似乎人人都在懼怕湊過去或轉頭的瞬間發現發出聲音的角落裡空無一人,而他們所聽見的那些聲音全都是來自冥界的聲音。

這條船確確實實像是在開往冥界。

眾水手從剛開始的惶恐不安,到幾個小時後的徹底麻木,終於,他們似乎再也抵抗不住眼皮子的沉重,抱著驅寒的朗姆酒陸續睡去。身為船長的雷薩丁巴塞羅羅喝空了酒瓶子里的最後一滴酒,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搖晃了下手臂,將空酒瓶扔進海里。空酒瓶落水,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這霧可真大,雷薩丁,你猜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呢?」迷霧後,傳來大副帕德的聲音。很快的,那魁梧高大的身影就從迷霧中走出來,來到船長的跟前,「一想到這艘船可能就這樣永遠地行駛下去,我就渾身充滿了不對勁的感覺。」

「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帕德。」在身後水手們陸續響起的呼嚕聲中,船長壓低了聲音回答,「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大霧,現在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如果非要找一個什麼類似的案例,我倒是知道很久以前,曾經有人因為一場大霧誤闖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島……」

「那是你兒子的床頭故事。」

被識破的雷薩丁話語一頓,緊接著咧開嘴,不怎麼尷尬地笑了起來。席茲號的大副挨著他們的船長坐了下來,兩人又討論了一會兒這艘船的去向——當然都是胡亂猜測。之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也不知道是由誰先帶頭,他們只記得自己的眼皮子變得越來越沉重,最後,以身後那些水手們此起彼伏的扯呼聲為背景樂,他們也相繼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道那是一場持續了多久的睡眠,他們就好像這輩子都沒有像這樣疲倦地沉沉睡去。

然而當他們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卻欣喜地發現席茲號已經停靠在了一座小島的邊上。

船隊的其他船隻已經不知所蹤,只剩巨大的席茲號獨自飄在島嶼邊撞擊著礁石,怎麼都給人一種特別凄涼的感覺。此時,除去那些在暴風雨中落海,以及後來失蹤的船員,席茲號只剩下了十幾個人,相比出發的時候,人數只剩下了六分之一不到的可憐數字。

「說不定他們已經順利地返回了西爾頓,」一名水手強顏歡笑地說,「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太令人羨慕了,那些幸運的傢伙。」

「我們也能回去的,打起精神來。」

雷薩丁一邊安撫著大家的情緒,一邊命人放下繩梯。這一次,作為船長的他第一個下了船,很快地,當帕德大副帶著那些水手們陸續從席茲號上下來時,雷薩丁已經在沙灘上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屬於人類的腳印,以及幾張曬在那裡的漁網,還有幾艘輕簡的漁船。

可喜可賀,這是一座已經有人類文明的小島,而不是什麼荒島,這無疑會替大家減少很多麻煩。為了不冒犯島嶼上的居民,雷薩丁要求大家將身上的武器收好,並要求大家承諾不到必要的情況下絕不拔出自己的武器。

他們沿著沙灘走了一會兒,果然碰到了在島上活動的原住民——那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當雷薩丁他們看見她的時候,她正跟一隻海鳥待在一起。

那隻海鳥似乎極通靈性,在小姑娘的指揮下在海面上飛快掠過,稍稍壓低一沾水,再起來時爪子里便抓著一條海魚,然後海鳥打轉回到小姑娘的身邊,爪子一松,那條活蹦亂跳的魚便掉在了她腳邊的那個桶里。

而此時此刻,席茲號的不速之客們的到來很顯然打擾了這個小姑娘和海鳥的愉快互動時間,她著實被嚇了一大跳,連連後退幾步,赤|裸的腳丫子在沙灘上留下了一連串的小腳印。

雷薩丁見狀連忙在懷裡掏了掏,掏出一塊幾乎要融化的糖果。帕德見了怪叫一聲:「你身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船長?」

「我兒子吃剩下的。」雷薩丁笑了笑,「我就順手揣兜裡帶出來了。」

在席茲號船長說話期間,那小姑娘動了動鼻子,極靈敏的嗅覺感受到了海風之中傳來的糖果香甜,這才停住腳步,睜著一雙大眼,小心翼翼地伸長脖子看著這群陌生的大叔們。幾秒後,她似乎稍稍放下心來,張開嘴,說出一連串讓人完全聽不懂的話——有一些單詞的發音聽上去有些像西爾頓語,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這絕對不是西爾頓語,甚至不是現今已知的任何一個國家的任何一種官方用語。

眾人意識到想要進行正常溝通是不可能了。

雷薩丁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將手中的糖果放在沙灘上,然後帶著他的手下們連連往後退。他看著那個小姑娘快速地跑上來抓起糖果,卻沒有吃而是塞進口袋裡,然後抬起頭來看了他們一眼。她的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了轉,當她的目光觸及他們身後那艘在礁石邊漂蕩的大船時,她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手,然後做出了個令人驚訝的動作——她拔出了腰間的匕首。

包括雷薩丁在內的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這是拿了糖就過河拆橋要趕人的節奏嗎?

帕德齜牙咧嘴地罵著髒話,將手放在了身後的武器的手柄上。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又看見了令他們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見那個小姑娘用拔出的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後將血液餵養給了那隻站在她肩膀上的海鳥,下一秒,海鳥便落在沙灘上,緊接著就發生了變化——

就像是蘭多震驚地看著倉鼠小帕德變成了臭名昭著的帕德大副一樣,當時的雷薩丁以及帕德他們也像蘭多一樣,震驚地看著那隻海鳥變成了一名中年男人。

親眼看見這種事情發生時,感覺真的像是在做夢。

那名中年男人一身普通的漁夫打扮。他踩著沉穩的步伐來到雷薩丁的面前,站穩,然後伸出手,拍了拍雷薩丁的胸口——這個動作做得無比自然,就好像這是他們這裡的什麼問候禮儀,而後那個男人咧嘴笑了,用生澀的國際通用語說:「你們好,異鄉人。」

這時候,席茲號的眾人還沉浸在剛才的「海鳥大變活人」一幕中難以自拔,沒有禮貌地立刻回答——大概是因為,他們還在低頭找自己掉在海灘上的下巴。

海鳥大叔熱情地告訴這群可憐的「異鄉人」,他們登上的是一座名叫巴布魯斯的海島,根據外面書籍對於他們的島嶼的記載,似乎還有人稱呼這座島嶼為「伊甸園」。

當海鳥大叔說到這關鍵詞時,帕德幾乎是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去看雷薩丁,他似乎萬萬沒想到,他們就這樣登上了船長大人哄一歲兒子睡覺時,只出現在床頭故事裡的那個島嶼……

如果在海上遇見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海霧,幸運的人可能會進入一個神秘的島嶼。那座島嶼有銀色的沙灘,環繞在島嶼周圍的不是海而是甘甜的酒水。島嶼上有最熱情的人類,有最柔軟的床鋪以供休息,有甜蜜多汁的熱帶水果,還有烤得香噴噴的肉類……島民們無論白天黑夜都充滿了活力,哪怕是最普通的街道上也充滿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