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當時,席茲號上的大部分水手都在為他們的發現欣喜若狂,多一件打撈上來的寶物,這就意味著更多的來自女王的報酬將會落到他們的頭上——或許可以比計畫中給家裡多買一頭羊羔;或許也可以比說好的胭脂香水之外再多給家裡的婆娘帶一件西爾頓皇都時下最流行的衣裳;又或者,是在給家中的小女兒承諾的糖果之外再多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才能擁有的毛絨玩具……意外的收貨對於此時的他們來說卻更加像是意外撿到的便宜,花起來的時候想必也不會手軟。

「——啊哈,我現在覺得能稍微理解那些海盜們為什麼揮金如土了!」

「——說什麼呢,怎麼能自甘墮落和那些傢伙比!」

「——不管怎麼樣,真想下一秒就回到家裡,我都簡直等不及想要看見我婆娘看見我給她買的新裙子時是什麼樣的表情了——她肯定要挨家挨戶去炫耀個夠!」

「——啊哈,大家快來看吶,這個軟耳朵的傢伙,哈哈哈哈哈哈哈!」

甲板上熱熱鬧鬧的,水手們說笑著鬧成一團,承載著沉甸甸的任務物品,他們簡直迫不及待想要返航接受來自皇室的榮耀以及酬勞了。

儘管眼瞧著烏雲密布,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襲,但是席茲號上歡快的奏樂聲並沒有停下,當船長重新回到甲板上,水手們踩著樂點的節拍,歡快地開始了迎接暴風雨的準備——或許海上的暴風雨或許會讓新上船的水手們顫抖不安,然而這一次跟隨著雷薩丁來的大多數都是有經驗的水手,一場普普通通的暴風雨對於他們來說可不在話下。

重要的是,這會兒每個人都沉浸在任務順利完成了一大半的愉快之中,他們幾乎覺得自己充滿了戰無不勝的力量——在這樣放鬆的氣氛當中,甚至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船長和大副在帶著那從壺從尋找到的木匣子回到了船長休息室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露臉。

而事實上,此時此刻,他們的大副也正對船長休息室里與外面截然不同的沉重表示萬分不解。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愁眉苦臉的,雷薩丁,任務一切順利,等回到西爾頓,席茲號將會是整個巴比倫海最為享受盛名的商業船隊,他們再提起我們的時候,就會說『哦我知道就是那群為女皇效力過的傢伙們』,而你,我的老夥計,你將會成為最年輕的皇家商隊船長,」帕德粗啞著嗓子,揮舞著那扇子似的大手滿不在乎地嚷嚷,「而你現在卻表現得像只要我們一腳踏上西爾頓的土地,就立刻會像那些海盜被弔死一樣!」

雷薩丁目無表情地掃了他的大副一眼:「難道我們不像海盜嗎?就這樣沒有經過任何人的批准,肆意地從海洋的深處奪走了這兩件物品。」

帕德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真是讓人受不了的對話——既然你這麼想,那就乾脆只把『利維坦雕像』交給女王算了,我們就做一回海盜的行徑,將『人魚的詠嘆調』扣壓下來,私底下賣給有品位的商人,這會讓我們賺瘋了的。」

帕德剛開始只是調侃,但是說到最後,彷彿看見了無數座金山銀山在自己面前,他的雙眼不自覺地散發著貪婪的光。

而雷薩丁當然不會理會他。

「我的擔心可不是沒有根據的,帕德,」雷薩丁說,「在『利維坦雕像』破水而出之前,天上還掛著太陽,而你看看現在卻毫無徵兆就烏雲密布,這未免讓人感覺到不安——我早些時候曾經讀過一些來自東方的商人帶過來的古籍,上面記載了很多我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知識,在東方有學者認為,無論是森林、沼澤或者是湖泊海洋,這些自然環境本身就擁有它們的氣場所在,一旦有人破壞了或者移動了它們之中的某些東西……他們管那東西叫做『鎮物』,鎮物被挪動會破壞自然界本身的平衡氣場,那麼接下來就會發生很糟糕的事情。」

「荒謬。」

「我認為這不荒謬,帕德。你怎麼結實前幾年巴比倫海上總是不那麼平靜,唯獨在今年皇家發布命令禁止漁民過度捕魚後,海上出事的漁船比之前減少了許多呢?」

「不讓捕魚那些人就不會坐船出海,沒有人坐船出海事故當然也減少了,」帕德大喇喇地拖出一張椅子,在上面一屁股坐了下來,「你總是優柔寡斷,雷薩丁,就好像這一次我們肯定不會——」

大副的話還未說完。

便被忽然之間嚴重傾斜的船體所打斷。

原本放在船長休息室辦公桌上的擺件稀里嘩啦盡數掉落在地毯上,雷薩丁急忙抓住了身後固定在牆壁上的裝飾物才沒有狼狽地摔倒地上,而帕德就沒那麼幸運了,他連人帶椅子砸在了地上,椅子被他壓得粉碎,席茲號的大副罵罵咧咧地爬起來,打開休息室的門正想探腦袋破口大罵,這個時候,卻被外面惡劣的天氣驚呆了——明明應該是陽光最為明媚的下午時間,而此時此刻外面的天氣黑得卻猶如深夜,狂風夾雜著海水吹拂而過,很顯然這突如其來的暴風就是造成方才船體嚴重傾斜的罪魁禍首!

「巴塞羅羅船長!我的船長大人,這暴風雨可比我們想像中來得更加猛烈一些!」甲板上傳來水手們的叫喊聲,那聲音相比起之間的輕鬆聽上去終於有了一絲絲緊張的成分。

「哦該死的,你們的船長耳朵可沒聾!叫那麼大聲做什麼,我們的船上什麼時候帶上了風吹一下就嚇得尿褲子的小毛毛,嗯?」

帕德粗著嗓子吼回去,連忙將腦袋縮回來重重關上船長休息室的門,在他掏出手帕去擦自己被海水或者雨水弄得濕淋淋的頭髮時,雷薩丁已經邁著走到了甲板上——甲板上幾乎是立刻地傳來了席茲號的船長指揮船員們應對這場暴風雨的命令聲。

儘管狂風怒號,幾乎要將他的命令聲吞噬!

天空中降下黃豆大的雨點,打在人們的身上生疼,水手們在甲板上奔走,一部分人在努力地讓船體保持平衡,剩下的大多數人都在手忙腳亂地固定用布蒙著的利維坦雕像以及將可以搬入底艙的「人魚的詠嘆調」嘿咻嘿咻地往底艙入口方向挪動——此時,哪怕是號稱整個巴比倫海最穩重的席茲號此時也發出不堪負重的吱呀聲響,浪花無情地拍打著船舷,每一下似乎都像是化作了猛獸的大海正張牙舞爪地要將這一艘搖晃著的商船吞噬入腹!

當天空劈下一道閃電,將一根桅杆攔腰劈斷,大家被嚇了一跳——抬起頭看著被燒焦的木頭和千瘡百孔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西爾頓國旗,甲板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水手們終於感覺到了恐懼。

難以置信,前一秒他們明明還歡聲笑語地幻想著回去之後事情。

然而現在,卻不得不面臨死亡的威脅。

大海說變臉就變臉的本事比大家想像中來的更加強大,水手們在巴比倫海上行走多年,卻從未見過席茲號像是現在這樣搖晃得那麼猛烈——事實上,此時船體幾乎已經傾斜成了四十五度,每一次的浪濤洶湧,都讓水手們懷疑下一秒整艘船就會被活生生地掀翻倒扣過來,他們不得不牢牢地抓住麻繩,哪怕是手被都割壞了也不敢鬆開——至少在他們眼睜睜地見識到身邊的夥伴因為一個手滑沒抓穩下餃子似的掉入海中然後瞬間被海水吞噬的場景之後,心驚膽戰,渾身顫抖,卻不得不調動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放在自己的手上……

而就在這個時候,當席茲號翹起的一側再一次重重地砸回海綿,甲板上傳來了一名水手不安的大叫——這一聲彷彿發現了什麼的叫聲讓大家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於是他們一眼就看見了,一名水手一隻手牢牢地抓住蓋在利維坦雕像上的亞麻布,而那亞麻布不知道怎麼地,已經大部分從雕像上方掙脫開來,被風吹得鼓鼓作響!

當又一個巨浪拍來,船身再一次被掀起,為了不讓自己被狂風吹走,那名到最後一秒還想著盡職盡責保護雕像的水手還是不得不放開了手——於是,失去了最後的束縛力的亞麻布整個兒被吹得飛起,迅速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與此同時,海平線那邊再次響起一道巨雷,震耳欲聾的雷響伴隨著閃電,黑黢黢的天空幾乎被照得猶如白晝!

剛剛被仔細擦乾的利維坦雕像再一次被暴雨淋濕。

駕駛艙的舵手心急如焚地大吼:「船長,我們的舵盤失控了!」

這一消息如同像是對席茲號上的所有人下了一封死亡通知書。

正當所有的人閉上眼,祈禱或者乾脆默默地等待死亡降臨,卻在這個時候,帕德高呼一聲「看雕像」將所有的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於是,接下來整艘船上的人變看見了驚人的一幕:那一座被牢牢地固定在甲板上的利維坦雕像發生了變化,暴雨閃電之中,蛇頭的黑色雙眼閃爍著冰冷的光芒,原本盤捲成一團的蛇身微微抬起伸展,整個過程是及其緩慢的,而當那蛇身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稍稍抬起,原本收斂在它身體兩側的翅膀也完全伸展開來。

大概是來自自然的暴風雨或者電閃雷鳴觸動了雕像里精密的機關。

更像是雕像本身活了。

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座失去了亞麻布掩蓋的利維坦雕像完全伸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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