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蘭多搬了個小凳子在男人的面前坐下來,捧著臉盯著面前的男人認認真真地看了一會兒,直到看到對方唇角抿得越來越緊,有那麼一秒蘭多覺得面前的人似乎已經極為不耐煩,然而等他定眼一看,卻發現其實他只是在害羞而已。

真是太可愛了。

黑髮年輕人的目光上上下下在男人那結實卻顯得有些蒼白的皮膚上掃過,若有所思地說:「你這麼白,就叫小白吧。」

「這好像是狗才用的名字。」

「你自己說讓我替你取的。」

「行。」

「喔,」黑髮年輕人捧著大臉,笑得眯起了眼,「小白。」

男人低低地應了一聲,於是蘭多就變得特別滿足,他覺得自己總算是在這船上找到了一個同類,而且他總覺得小白看上去不是一般人,一身正氣一看就是正經漁夫,挨了那麼多鞭子也沒事的人一樣,是條漢子,而且光看他繃帶外面露出的那半張臉,還可以看得出他長得挺好的……如果扔到席茲號上,雷蒙德那個變態應該會喜歡這種人——咦,怎麼又想到他了?呸呸呸,大吉大利。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男人替自己挨了鞭子之後,又被迪爾分配跟他一塊到廚房工作,這讓蘭多覺得自己是個意義上的「老人」,就按照船上的規矩,老水手要帶著新水手似的,他有義務要照顧好小白。

看著小白背上似乎還在隱隱約約流血的傷痕,蘭多沒怎麼猶豫就打定了這個主意。

「小白。」

男人沉默了下,似乎不怎麼習慣這個名字,半晌,才抬起眼掃了他一眼:「嗯?」

「傷口還疼不疼?我一會兒找迪爾給你拿些葯吧?」

「不疼,別找他。」男人重新垂下眼,淡淡道,「他不是好人。」

蘭多點點頭,低頭看著小白將第二扔來的賣身契約簽好,他似乎並不太會寫字,抓起筆的姿勢看著很笨拙,寫出來的字也歪歪扭扭,蘭多耐心地等著他寫完,沒有嘲笑他那蚯蚓似的字,將賣身契收回來仔細地卷好準備一會兒拿給迪爾,卷到一半忽然間想起來什麼似的,忽然抬起頭目光閃爍地問小白:「說了老半天,還不知道你是怎麼跑到莫拉號的船底下面去的呢!」

「白天出海,太陽大,船上睡著了。」小白言簡意賅地回答,「醒來的時候已經飄離海岸很遠,晚上風大浪也大,船回不去,又被打翻,迷迷糊糊就被卷到這艘船下面了——你說這是莫拉號?海盜船?」

「你契約都簽了才反應過來?我說你怎麼這麼淡定呢?」蘭多笑著反問,「現在你也是海盜了。」

「怎麼可能?」小白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臉上那塊粗糙的面具,「我不能當海盜的。」

「沒有什麼不能的,我也不能當海盜,但是也被迫簽下了賣身契——這事要是傳到雷蒙德耳朵里,我就死定了。」

「雷蒙德又是誰?」

「一個卑鄙無恥又下流的、忘恩負義、把我扔在這條船上不來救我——哪怕來救我也有可能回去的頭一件事就是把我吊起來打一頓的人。」

蘭多回答得毫不猶豫。

站起身,沒去看這會兒坐在一旁的小白臉上的表情,黑髮年輕人告訴他在船艙里等他一會兒,等他把他的賣身契交給迪爾,就給他安排房間,如果可能的話,他會在盡量不驚動迪爾的情況下給他弄來一些簡單的止血藥還有繃帶,小白安靜地點點頭,目光一直注視著黑髮年輕人離開那窄小的船艙,當門「呯」地一聲被關上,男人這才收回了目光,垂下眼,船艙那那盞搖曳的煤油燈將那雙藍色的瞳眸照得忽明忽暗,看不清其眼底的情緒……

小白獨自在船艙里等了幾分鐘。

期間有好奇心旺盛的海盜扒在窗戶上偷看他還活著沒有,只是男人什麼都不說稍稍一抬眼皮子就將他們嚇得紛紛抱頭鼠竄——過了一會兒又彷彿覺得被驚嚇得很過癮似的,又暗搓搓地重新扒回窗戶邊——於是當蘭多抱著一大堆繃帶、半瓶從迪爾那裡順來的朗姆酒外加一些最廉價的止血藥粉往回走時,一眼就看見了趴在那小船艙窗戶上,撅著屁股往裡看的海盜們,這群傢伙看了一會兒,紛紛又像是看見了什麼兇猛動物似的,發出「嗷嗷」一陣驚呼,嘩地一鬨而散,每個人臉上還帶著「我受到了驚嚇」的那種興奮……

神經病啊。

蘭多唇角抽搐,順手拽住一個從他身邊揮舞著手臂跑開的海盜:「幹嘛呢?」

那海盜斜睨黑髮年輕人一眼:「是你啊?哎喲,我跟你講啊,今晚我們船長救上來的肯定不是一般人——那個凶啊,跟船長不相上下的。」

蘭多一愣,問:「他沖你們吼了?」

海盜搖搖頭說:「沒有,就瞪我們來著。」

蘭多笑了,不信道:「怎麼可能,他乖得像是大貓似的。」

「大老虎我就信。」那海盜一臉不耐煩地甩開蘭多,「你要不要把他帶走?不帶走兄弟們再玩一會兒心跳。」

蘭多萬分無語地放開她轉過頭一看,果不其然剛才一鬨而散的海盜們又從四面八方探出個腦袋,放輕了腳步鬼鬼祟祟又在往那船艙附近靠攏。

蘭多:「……」

早就聽聞平常海盜在不「幹活兒」的時候日子無聊得嘴巴里能淡出鳥來,看來這話還真不是唬人的,瞧瞧這群海盜,都被活生生地閑出病來了。

「別玩了別玩了。」黑髮年輕人抱著一堆東西,用肩膀頂開船艙的門,在周圍的那些海盜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就像萬分期待屋子裡的人會因為黑髮年輕人這個動作而撲出來咬斷他的脖子時,卻看見站在船艙門前的人毫髮無損,對男人道,「出來,迪爾說沒多的船艙了,你先跟我講究下。」

坐在船艙中的男人聞言站起來,因為身材過於高大,腦袋不小心撞到了搖搖晃晃的煤油燈發出「呯」地一聲輕響,他趕忙低下頭伸出手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地扶住那煤油燈——那笨拙的動作看得蘭多笑得眼睛都找不著了,小白見他笑得眼都成了一條縫,似乎有些惱羞成怒,嘟囔了一聲「笑什麼」,順手將蘭多手中抱著的東西都接過來。

兩人在船艙外的海盜們鴉雀無聲的瞪視目送下回到迪爾大發慈悲賞給蘭多的船艙里。

其實是一個比之前那個臨時的船艙大不了多少的休息室,裡面只有一張床,那床不大不小,蘭多自己睡上去還挺寬敞,如果加上個小白,可能就有點擠。

「今晚我打地鋪好了。」蘭多說。

「不用,」小白掃了他一眼,將東西隨手放在船艙內除卻床之外唯一的一張木桌上,「一起睡。」

「我怕擠著你的傷口。」

「我睡外面。」小白說,「側著睡。」

蘭多沒話可說了,這個時候,他看見小白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朗姆酒,打開瓶蓋似乎想喝,趕緊伸手阻止他道:「不是喝的,用來你背後傷口消毒,喝什麼喝,外面有淡啤酒,口渴喝那個。」

小白皺起眉,似乎對於「喝啤酒」這個提議不怎麼動心,這小小的挑剔行為又讓蘭多不小心響起了某個龜毛的人,那傢伙也是不太愛喝淡啤酒這種東西,並且還奇怪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會喜歡喝這種味道像是馬尿的飲料——想到這裡,蘭多不由得咧嘴笑,正動手給自己處理消毒傷口的小白擰過腦袋問他笑什麼,蘭多說:「給你說個笑話,就我之前給你說過那個無情無義的卑鄙小人,哎,他啊,也討厭喝啤酒的,還說什麼啤酒的味道和馬尿一樣——哈哈哈哈哈哈他也不想想他要是沒喝過馬尿怎麼知道啤酒像馬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早就想吐槽他了!」

小白:「……」

蘭多:「好笑么?」

小白抽了抽唇角,回答:「還可以。」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露出個萬般無奈的表情,隨即低下頭繼續給自己處理傷——蘭多看他笨手笨腳的,於是也就伸手去一塊兒幫忙,等兩人七手八腳地將繃帶纏上,夜已深,經過了一晚上的驚嚇,蘭多也是筋疲力盡,隨便沖洗了下就倒床上睡覺去了,迷迷糊糊之間,他只感覺到小白似乎真的也跟著上了床,不過男人是小心翼翼地側睡在外側,期間,不客氣地將那因為過於結實而顯得沉甸甸地手放在了他的腰上。

蘭多把那手臂推開。

小白又搭上來。

再推開。

再搭上來。

再推開。

這一次,男人似乎終於不耐煩了,伸出手扣住黑髮年輕人的腰間往自己懷中一摁,聽見對方的背部撞到自己的胸前放出迷迷糊糊的「唔」的輕微抗議,黑暗之中,他淺淺勾起唇角,這才彷彿相當滿意地閉上眼進入睡眠。

……

幾日後。

德菲斯廚子一直在醫療船艙里要死不活地養傷,聽船醫說,他沒怎麼受傷,就是那天喝了太多的海水,又一下子全部吐出來,這恐怕對他的胃部或者腎臟不太好,連續很多天都是半迷糊狀態,高燒不退,如果船不靠岸,他可能也是要沒救了。

而蘭多,跳海救上來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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