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節

從周三起,一連三天,直子基本沒怎麼和他說話,每天都是9點多才回到家,到家後馬上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除了去浴室和衛生間以外,根本不出房門。

電話鈴也只在周三那天晚上響過一次,周四和周五都沒有打來。可能是直子對相馬說了什麼吧。

校園文化節的第一天,也就是周六那天的清早,直子忽然來到平介的卧室。當時平介還裹在被窩裡呢。

「給你這個。」她說著,將一張紙放在了平介枕邊。

他拿起那張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起來。粉色的紙上用電腦打著幾排字:「想不想一手端著飲品,一邊欣賞精彩的錄像?我們恭候您的到來。——咖啡影院」宣傳語下面還標著學校的地圖。

「這是什麼意思?」

「有興趣的話,就來看看吧。」

「你希望我去嗎?」

「我說過了,如果有興趣的話,就來。我走了。」說完,直子出了平介的卧室。

平介在被子上盤腿坐了起來,盯著那張宣傳單看了好久。

他想去。他很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直子過著怎樣的校園生活。仔細想一想,這之前他都沒怎麼見過直子在外面的樣子。

但是,他又有點不想去。事實上,他有些害怕。

他倒並不是害怕看到直子在學校里生活得不順利。現在他已經完全不擔心這方面的事情了。他所害怕的恰恰相反。他害怕看到直子如今不僅在身體上,而且在精神上也完全像女高中生一樣和大家融在一起了。他害怕自己看到這一幕時,會產生喪失感、孤獨感和焦躁感。

最終,平介沒有去學校,而是在猶豫不決中度過了一天。直子晚上8點左右回到了家,對他為什麼沒有來學校,什麼都沒說,甚至連文化節辦得怎樣,也隻字不提。

第二天,直子一句話沒說地出了家門。她大概覺得,反正平介也不會去的。平介也確實無法下定決心。上午他一直躺在被窩裡看雜誌,下午他又開始看高爾夫球和棒球的電視直播。上半區的棒球聯賽已經進入收官階段。

最終促成他下定決心去看看的,是電視里播出的一個有名的餐廳的畫面。一對男女演員正在那裡品嘗著那家餐廳的招牌菜。

昨晚,平介家的飯桌上倒是在時隔幾日之後,又有了飯菜,但那都是直子從商場的地下食品超市買回來的生菜。估計今晚弄不好也還是吃那些東西。如果去了校園文化節,在回來的路上他就可以和直子在外面吃了。

時間已經是下午2點多了,宣傳單上寫著文化節5點結束。他趕緊做起了出門的準備。

這是自那次成績發榜之後,平介第一次來到直子的學校。學校的氣氛和那時完全不同。校門口擺滿五顏六色的招牌,校園的牆壁上到處都貼著海報。變化最大的,還是學生們。成績發榜那天還能看到幾張稚氣來脫的臉,可如今這樣的面龐已經找不到了。

校園裡還有許多像是學生家長的人在走動。不過,他們看起來對文化節並沒有多大興趣。他們來學校似乎只是為了考證一下學校里的環境。

年級二班的教室門被塗了顏色的紙殼箱和彩紙裝飾一新。一個戴著圍裙的女孩看到平介後,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歡迎光臨!」

「啊,請問……」平介邊撓著頭皮,一邊向裡面望去。很多張課桌被拼在了一起,組成幾張更大的桌子,周圍被擺上了座椅。裡面好像還真聚集了不少「顧客」。教室後面用擋板隔出了一片區域,無法看到後面的情形。估計後面是廚房吧。擋板上還開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口,有端著托盤的女生從那裡進進出出。

「請問,杉田藻奈美在嗎?」

「啊,您是杉田同學的父親吧?」戴圍裙的女孩眨巴著眼睛問道。

「對。」

「啊,不得了啦。」她話音剛落便轉身跑開了,消失在擋板後面。

緊接著,直子從裡面出來了。她也像剛才的那個女生一樣戴著圍裙,長長的頭髮像芭蕾舞演員那樣束在腦後。

「今天怎麼來了?」直子淡淡地問。沒有特別喜悅的表情,也沒有看上去很不高興。

「啊,有點兒想來看看。」

「是嗎……」

她將他帶到靠窗的一個座位上。錄像機就在他旁邊。錄像機一共有四台,全都通過視頻轉錄裝置連著電視機。平介想像著搬運這些東西的不容易。

「你喝什麼?」直子問。

「啊,是啊,喝什麼好呢,那就來杯咖啡吧。」

「咖啡是吧?」直子迅速轉身離開,消失在了擋板後面。平介這才注意到,她的校服裙子比平時短了許多。夜總會裡的陪酒女郎,穿的也都是那麼短的裙子,平介不知道她是怎麼把校服裙子變得那麼短的,只是擔心她彎腰時會不會露出裡面的內褲。

電視里接連不斷地放著高中生們自己拍的錄像畫面,不過全是些無聊的鏡頭。一群烏鴉和貓正在垃圾堆里覓食,畫面下方還配上了關西地痞用的台詞,讓人覺得有點兒好笑。

「有意思嗎?」直子端著載有咖啡的托盤迴來了,裝咖啡的杯子是紙質的。

「惡搞的地方倒是挺有趣的。」

「這還是男生們費了好大的苦功才做出來的呢。」直子在他身旁坐下,從一個裝著牛奶的小容器里往咖啡杯里倒了些牛奶,輕輕攪拌了一下後,將咖啡杯放到他面前。

平介喝了一口咖啡,覺得有點兒甜,可能是此時的心情比之前稍微好一些的原因吧。

「這些都是你們自己做的嗎?」平介一邊看著牆上和窗上掛的彩紙和氣球,一邊問道。

「當然了。雖然做得不是太好,可沒少花時間間。」

「看得出來。」平介點點頭。這下子平介也不難理解直子為什麼連著幾天回來得那麼晚了。

擋板後面探出了幾張臉,偷偷地向平介這邊望著。平介向那兒看時,幾張臉又縮了回去。

「我好像很受關注嘛。」

「可能他們覺得意外,沒想到我父親會來吧。我在學校里基本沒提過家裡的事情。」

「是嗎?」

「你想啊,我不能跟他們說出真話吧?可是撒謊又是件很痛苦的事。」

平介也理解她的這種想法,低下頭去喝了一口咖啡。

「文化節5點結束吧?」

「是啊。」

「那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吧。好久沒一起出去吃了。等你這邊的活動結束,我們找個地方。」

本以為直子聽了會高興的,但她卻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文化節本身是5點結束的,但是之後還有許多事呢。」

「還有許多事?」

「比如收拾教室啊,篝火晚會啊什麼的……」

「還有篝火晚會哪?」

平介這才想起還有這種活動的存在。對他來說,篝火晚會早已成了年代久遠的記憶了。

「那你要回來得非常晚嗎?」

「我猜也不會那麼晚。不過現在時間還不確定,所以……」

「原來如此。」

「對不起。」直子低下了頭。

「啊,沒關係,那我今晚給你買點壽司吧。那樣的話,直子回來如果餓了,馬上就可以吃。」

直子輕輕點了點頭,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不要叫我直子。」

「啊,我給忘了,對不起。」

這時,剛才那個戴著圍裙的女孩走了過來:「藻奈美,打擾一下。」

「怎麼了?」

「咖啡濾紙用完了。」

「果然不夠用。那就用紙巾代替吧。」

「可是我們不知道怎麼用。」

「真拿你們沒辦法。」直子站了起來,和戴圍裙的女孩一起消失在了擋板背後。

平介也站了起來,走到擋板前,向裡面望去。有幾個女生正在做著三明冶,另幾個正在給用來做果汁的水果削皮。直子將紙巾剪裁了一下,之後開始教身邊的幾個人怎麼將紙巾和咖啡機配套使用。雖然從外表上看她們幾個的年齡沒多大差別,但在平介看來,此時她卻像是她們的媽螞。

他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忽然發現一個男生站到了他旁邊。男生個子很高,梭角分明的臉被曬得黝黑。平介一開始還以為他只是個與自己無關的學生,但那個學生一直跟著他,一直到他回到座位上坐下來。

「請問……」男生說話了。

一聽到他的聲音,平介便感到一陣劇烈的心緒不寧。他曾經聽到過這個聲音。

「您是杉田同學的父親吧?」

「我是。」平介的聲音有些嘶啞。他感覺渾身的血液在逆流,身體在急劇升溫。

「前幾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是網球俱樂部的相馬。」那個男生說完就那麼站著低頭行了個禮。

「啊……」平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應答。再想說什麼時,他注意到身邊有很多目光在注視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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