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的情緒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就像是晝川, 總是處在上一秒想通了,覺得這都沒什麼;下一秒又想不通了, 覺得這都叫什麼事兒?

說不上是從什麼時候情緒到達了即將崩斷的邊緣。

仔細回想起來好像上一秒甚至還能微笑著告訴前來關心的人「我沒事」;下一秒, 突然想到了那些離開的讀者, 想到他們轉身離開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 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那樣負面的情緒湧入時……

這麼多天積累的情緒就爆發了。

其實在微博或者通過發郵件給元月社鼓勵他的讀者也不少,他們至始至終相信晝川不是外面的人說的那樣的作者——這樣的鼓勵很有用, 也許有那麼一秒, 晝川覺得自己獲得了救贖,又有重新站起來的動力……

可是二十條鼓勵里, 偏偏夾雜著一條冷嘲熱諷,也可以將所有的鼓勵帶來的力量盡數抹去——

他也不想這樣的。

可是沒有辦法不在意。

「……」

而此時此刻,晝川看著坐在他腳邊低頭哭的初禮,他心想,她應該也很疲憊吧,每天活在家裡的低氣壓里——按照往常, 他應該把她抱起來,拍拍她的背,然後笑著安慰她沒事的,哭什麼, 一切都會過去。

可是十指掙扎著動了動,卻發現自己連屈指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能勉強地、用幾乎感覺不到的力道回握那抓著他食指的那隻柔軟的手,他說:「抱歉。」

「你道什麼歉!」

「……我也不知道。」

很抱歉沒有像是小說里該有的男主角那樣, 在天塌下來的事後挺起腰為你支撐著……

我果然——

不是一個會寫言情小說的傢伙。

晝川將初禮安置在家裡的沙發上,二狗子看懂了天天溜達它的女主人哭,也讀懂了天天喂它吃飯的男主人的喪,它嗚咽了一聲,尾巴不再翹起而是垂落在雙腿之間,轉過身,垂著耳朵低頭回到了自己的狗窩裡,蜷縮起來。

而晝川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等著初禮哭個夠——

看著身邊的人哭的抽抽搭搭,也不願意放開他的手:她是真的被他衝動下一句「不寫了」嚇得魂不守舍……

晝川嘆了口氣,抬起手摸摸她的腦袋,總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只是走出房門,看見她為自己的事哭——那一瞬間負面情緒到達了前所未有的巔峰:他意識到自己不想再讓這件事傷害或者連累身邊任何一個人。

跟著躺槍被叫「文二代」的江與誠,或者初禮。

結果衝動之下又做了更糟糕的事,說了不該說的話,惹她哭得更加傷心……

有沒有能夠彌補的辦法啊?

……眼下,看上去,又似乎是,有的。

她又提到了關於那些殘稿的事,眼下晝川也有些猶豫,腦海之中倒是有一個聲音,在說:答應她吧,就把原稿給她,哪怕她不是你的女朋友,撇開感情的事情,你應該是認可她作為一名編輯的能力的。

責編。

個人責編。

並非□□,並無需如此抗拒——

更何況,就像是索恆過氣之後,無論如何都在也沒沒有埋怨過老苗哪裡做的不是或者哪裡做得不好……因為一個將死之人,還害怕什麼□□的做法,那未免太過於可笑了。

畢竟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輸掉的東西。

這一天晝川走出了自己的房間,走進書房裡,然後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整整一宿。

……

第二天,初禮掛著腫的像是桃子似的眼睛從沙發上爬起來時,看了看時間已經到了上班的時間——客廳里空無一人,晝川的房間門開著,裡面沒有人。

初禮來到書房門口,躡手躡腳地推開書房門,一眼就看見男人趴在書桌上熟睡——在他的手邊,放著一大疊整整齊齊的書稿……

初禮走進翻翻看了幾眼,發現這些手稿被按照順序盡量排放在一起,手寫字跡和泛黃的紙張說明了這些東西存在的年代,偶爾某張上寫著寫著還會出現個化學公式或者數學驗算草稿——大概是這傢伙上課的時候突然手邊沒草稿紙,順手拽過來用一用……

然後隔兩三行,若無其事地將前面未寫完的內容繼續寫下去。

……那個時候,「創作」對於晝川來說應該是一件簡單又純粹的事吧?

初禮放下稿紙,正想轉身回客廳給男人拿個毯子披一下,然而就在她轉身即將離開書房的事後,身後傳來了動靜……初禮轉過身看著身後慢吞吞從桌子上爬起來的男人,沖著他微笑了下,嗓音沙啞道:「把你吵醒了?」

晝川揉了揉眉心:「沒事。」

片刻沉默。

然後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叫了對方的名字——

微微一愣後,相視而笑,晝川淡淡道:「你先說。」

「晝川,我真的很期待有一天你能把那一疊稿紙交到我的手上,但是我希望那個時候,你眼中接過這些稿紙的人不是你的女朋友,而是你的責編……」初禮猶豫了下,緩緩道,「我不想以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勉強你去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眼下,把這本真正的你的個人初部作品公佈於眾是最有效的解決辦法,但是我想了想,你確實也有你的顧慮……」

她深呼吸一口氣:「如果你想好了,再把它交給我,以編輯的名義,我發誓我會盡全力做好它,就像我會全力做好每一本經我手的書一樣:將它好好地包裝起來,以它作為最好的媒介,讓作者與讀者面對面的對話。」

「……」

書桌後的男人聞言沉默片刻。

「我也正巧想說這個,」晝川垂下眼,手無意識地放在了手邊這沓草稿之上,修長的手指在紙面小幅度滑動,他淡淡道,「我想你多給我一些時間,容我再考慮一會兒。」

初禮點點頭:「那我去上班了?」

晝川:「去吧。」

初禮往外走了幾步,然後又停下來,轉過頭,看著晝川——當視線與男人對視上時,她扶著門框,指尖摳了摳門框留下一個小小的指甲痕迹。遲疑道:「……那今天,還會更新嗎?」

她的目光充滿了小心翼翼。

以及懼怕。

就像是強迫自己抬起頭對待噩夢裡發生的一切似的,她「咕嘟」地吞咽下了一口唾沫,心裡想的是,如果晝川再把昨天那句令人絕望的話重複一遍,她可能會,可能會……好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可能會幹嘛。

——是「寫作」這件事成就了「晝川」。

——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看著他指尖跳躍於鍵盤上,敲出一個個有趣的故事,那專註的側臉,早就已經是初禮所熟悉的畫面……

——她不能失去。

——他也不能失去。

初禮緊張的注視中,她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男人,直到他臉上露出個苦澀的笑容點點頭說「嗯」。她鬆開了門框,一路小跑像是一陣風似的刮到他的面前,在他唇瓣上落下一吻……

晝川,【要麼乾脆就不寫了吧】這句話,就當做是咱們倆之間的秘密好了,我幫你把它塞回潘多拉的魔盒裡……你答應我,再也,再也不要打開它。

……

接下來,周三,晝川沉默著。

周四,晝川依然沉默著。

周五,晝川持續沉默到讓初禮特別想提醒他:你是不是有稿子想給我看看?

然後是周六。

當工作黨休息,當小學生放假,當初禮頭疼地以為整件事情沒有一絲一毫的進展,並準備垂頭喪氣地過這史上最糟周末時,周六早上,做完早飯的初禮習慣性的打開電視機,然後一愣,發現她未來公公在電視里。

初禮:「……」

晝顧宣出現在一個收視率很高、受眾很普遍、家家戶戶早上早飯時幾乎都會看的訪談談話節目里……在說晝川的事。

【很早以前,早到高中一二年級這樣,晝川曾經拿過他寫的書給我看——注意我這裡用的是「寫」,就是在作文紙、草稿紙上,一個個字寫的那種……那個時候我告訴他,晝川,你要寫書,我是支持的,但是你還小,要寫書就去寫一些正經的東西,這些東西對你有好處。】

……

【我為什麼這麼說——因為當你在寫一些正經的東西,比如說你寫一個唐代歷史小說,寫的時候,你就會想去查資料,作為寫作者,肯定希望自己的文章面面俱到,那你在查東西的過程中,就會接觸到有很多課堂上學不到的知識,這些知識會作為知識沉澱,一輩子都在那裡,受用終身。】

……

【這是我認為年輕人對寫作應該抱有的態度——而不是一開始寫這東西,是為了紅,為了做什麼天才作家,為了錢而去寫……這些東西,你長大之後再去接觸也不遲,入行的時候,你就應該是擁有純粹的、愉悅的態度去面對寫作這件事。】

「晝顧宣老師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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