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奪嫡之四十

穆元帝是真的老了。

見到趙充儀的時候,謝莫如便如此想。

只有老人,才會如此懷念青春。

謝莫如見到趙充儀時,先是一陣憤怒,繼而又平靜起來,她儀態萬方的坐在諸皇子妃之上,微微一笑,「月前參加十三殿下的洗三禮,未能得見充儀,就聽趙貴妃娘娘說十三殿下生得似充儀,要我說,十三殿下倒更似陛下。」

趙充儀在宮闈也有些時日,以前位份低,就是到慈恩宮請安也輪不到她,後有了身孕,胡太后倒是賞了不少東西,也召見過她兩回,但謝莫如一向是初一十五來慈恩宮請安,除此之外,從不踏足慈恩宮,也就是這麼巧,兩人至今日方是第一次見。儘管從未見過,趙充儀也對幾位皇子妃有所了解,尤其是謝莫如,這位皇子妃名聲之響,簡直是後宮無人不曉。據說連慈恩宮在她面前都要退避三舍,而且,五皇子身為先蘇皇后所出,夫貴妻榮,縱蘇皇后過逝,謝莫如仍是諸皇子妃中的第一人。這由她的座次就能看出來。趙充儀一位小小的充儀,自不敢對謝莫如有什麼意見,她雖育有皇子,皇子不過剛剛滿月,縱得穆元帝歡心,但,不論出身,還是功勛,完全無法與已成年的嫡皇子五皇子相提並論。何況,五皇子還是東宮最有力的競爭者,以後諸皇子少不得要看五皇子的臉色過日子。只是,以往趙充儀只聞謝王妃之霸道,卻不知謝王妃說話這般讓人喜歡。她雖得帝寵,奈何出身平民之家,家裡不過一蜀中小縣城的小地主,勉強有幾百畝田地,由此常受人嘲笑。尤其她生了皇子,宮裡人人卻說皇子像她,還有些刻薄的私下說,外甥像舅舅的話……趙充儀又不傻,這些人不是在諷刺她出身低么,再說,皇子像帝王的話好聽,還是皇子像妃嬪的話好聽,縱是傻子,也分得清楚。

謝莫如一句話就輕描淡寫、明明白白的挑撥了趙充儀與趙貴妃一回。趙充儀卻不知有沒有聽出謝莫如的意思,她抿嘴一笑,歡歡喜喜的說,「是啊,陛下也說小皇子像他,尤其眼睛,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謝莫如笑問,「充儀還住在趙貴妃娘娘宮裡么?」

趙充儀道,「是啊。」

謝莫如輕輕一嘆,道,「充儀剛進宮時位份不顯,寄居趙貴妃娘娘宮裡倒是無妨,今充儀已是九嬪之位,又誔有皇子,只居一宮偏殿,如何住得過來。不說別個,皇子身邊宮人內侍嬤嬤也得有三十來人。太后娘娘有了年紀,這些瑣事不好叫她老人家勞神。倘母后尚在,縱充儀先時做月子不好移動,怕也早已為充儀準備好新宮室了。我做皇妃的,自不好管後宮中事,只是,不為充儀,也為小殿下。謝娘娘雖是我姑媽,充儀畢竟在趙貴妃娘娘宮裡,如此,我替十三皇子說句話,還得趙貴妃娘娘多操份心,不論是與陛下商量,還是怎麼著,為著小皇子,也不好委屈充儀的。」說著,一臉懇切的望向趙貴妃。

此時,看向趙貴妃的不止謝莫如一人,自謝莫如這話一說,慈恩宮中諸人皆望向趙貴妃,趙貴妃幸而在宮裡呆了一輩子的人,臉皮厚度非比尋常,掩去臉上的熱辣,笑道,「我剛想回稟太后娘娘,與我宮東面兒相臨的暖春殿是極好的,殿里遍植迎春花,還有一株幾百年的桂樹,早一月前我就命人收拾出來了。如今天氣轉涼,也早早燒起炭火,熏一熏屋子,免得凍著小皇子。今兒正想同太后娘娘商量,要是娘娘覺著還妥當,我就回稟陛下,讓趙充儀居暖春殿。」

胡太后對趙充儀無所謂,主要是看重皇子,同趙貴妃道,「把屋子收拾的暖和些,孩子小,正嬌氣的時候。」

趙貴妃笑,「太后娘娘只管放心。」

胡太后點頭。

謝莫如對趙充儀微微一笑,趙充儀也有幾分機伶,連忙起身謝過太后,謝過趙貴妃,趙貴妃忙道,「本就是早預備下的,倒是五皇子妃,雖不常進宮,卻是時時記掛著小皇子。你們雖是頭一遭見,要我說,卻是有天生的緣法。」說著話,趙貴妃淡淡的微笑起來。

謝莫如笑意不變,道,「我也不知為何,一見充儀就覺面善。」又對趙充儀道,「充儀在貴妃娘娘宮裡,自是什麼都不愁,以後自己有了宮宛,事務就多了。遇事還是要多向趙貴妃娘娘請教,不說別的,養育皇子的事務上,趙貴妃娘娘就極具心得的。」說著,謝莫如對胡太后道,「太后娘娘,充儀這般年輕,雖則太后娘娘恩典,賜她宮室自己居住,到底皇子還小,要是有一位年長貴妃肯指點充儀,豈不好呢。」

胡太后心下是不喜謝莫如的,可今天謝莫如處處為皇子考慮,胡太后心疼小孫子,深覺有理,不禁點頭,「是啊。」便與趙貴妃道,「你是個穩妥的,我就把她們母子交給你照顧了。」

趙貴妃能說什麼,趙充儀在她宮裡,穆元帝時時過去,也要陪她說說話的,今趙充儀一走,穆元帝自是不會去了。只是,趙充儀母子還要讓她照顧著,倘有半點不好,豈不就要落她頭上!趙貴妃恨謝莫如怕的牙癢,面兒上還得一派歡喜的應了,笑道,「縱太后娘娘不說,難道妾身就不照看了不成?」

胡太后笑,「你自來叫人放心,只是皇子還小,我又老了,就得托給你了。」

趙貴妃又說了一遍自己一定照顧好小皇子的話云云。

短短數語間,便是風雲變幻。

在諸公主、皇子妃、妃嬪都在的請安的日子裡,趙貴妃被謝莫如點出她掌管宮闈的漏洞,的確啊,趙充儀雖因帝寵為妃嬪所忌妒,但,畢竟誔下皇子的充儀,已有獨居一殿的權利,趙貴妃卻未事先給趙充儀準備好宮殿。此事,沒人說倒罷了,有人提就是趙貴妃的錯漏。當然,謝貴妃也同是掌事貴妃,可趙充儀自入宮至今,便皆是趙貴妃的安排,謝貴妃貿貿然插手趙充儀之事,就是不懂規矩了。結果,這事兒偏叫謝王妃點破,趙貴妃縱是仗著臉皮厚將此事圓了回來,可在座哪位不是明眼之人,心下已將好戲看了個十成十。

只是,有如文康長公主謝貴妃這種略知一些舊事的,能猜到謝莫如突然給趙貴妃難堪所為何事。如些年輕的妃嬪,或是公主、皇子妃,則是對謝莫如的發難有些摸不著頭腦,甚至,有不少人在琢磨,是不是大皇子近來受陛下重視,令五皇子不悅云云。

諸人心中頗多猜測,唯在趙充儀的心裡,謝莫如儼然成了天下第一大好人。

趙充儀當然也聽出謝莫如對趙貴妃的為難,但,謝莫如件件都是為了她好啊,第一為趙充儀爭取到了獨居的宮室,第二將小皇子的安危放到了趙貴妃手裡,倘小皇子有什麼差池,趙貴妃起碼得擔個連坐的過失。趙充儀甚至想,早聽人說起過謝王妃最重規矩,如今一見,果然是大家風範。

趙充儀做為今日的受益者,正是滿心歡喜,忽聽一位年輕的妃嬪笑道,「王妃娘娘果然與充儀姐姐有緣,這麼處處關心充儀姐姐。」

謝莫如見這妃嬪也十分年輕,位次在趙充儀之下,便有些不解的看向謝貴妃,謝貴妃道,「這是新晉的張美人。」

謝莫如眼睛掃了李美人一眼,問,「張美人有事?」

張美人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杏眼,圓臉,相貌中便帶著三分嬌憨,說起話來也若鶯啼婉轉,只是,端看她敬陪末座也敢在慈恩宮說話,就知道,近來怕也頗得帝寵。謝莫如問的直接,其實,貴族向來喜歡含蓄,如謝莫如這樣的問法,要擱別人,臉上未免難堪,張美人卻彷彿未覺,道,「是這樣,我們姐妹自進宮來也有許多日子了,充儀姐姐近來十分思念家中親人,充儀姐姐祖籍蜀中,離帝都頗為遙遠。聽說五皇子封地就在蜀中,趙充儀十分惦念娘家,不知娘娘能否照顧充儀姐姐的娘家一些。」

這話一出,趙貴妃臉上立有不悅。

不待謝莫如有什麼反應,趙充儀已急道,「張妹妹,我哪裡有想家,你怎麼能對王妃說這樣的話。」

張美人一幅坦白面孔,不解道,「趙姐姐不是昨兒才同我說過的么。」說著,還一臉期待的望向謝莫如,趙充儀臉上已臊的通紅,極是歉意道,「王妃切莫聽張妹妹胡說,我就隨口同張妹妹說了回家鄉的風景,哪知她就以為我想家了呢。」

謝莫如將手裡的黃銅手爐交給侍女捧著,唇角噙了一縷笑意,道,「充儀進宮未久,年紀且輕,就是想家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充儀為陛下愛妃,算起來也是諸皇子的庶母,我家殿下為當朝藩王,無陛下旨意,斷不能私自結交庶母母族。充儀自是明曉規矩的,故不欲讓我為難。只是,哪裡就人人如充儀一般明曉事理呢?母后過逝,陛下不欲太后娘娘勞神,便將後宮交由趙貴妃娘娘和姑姑執掌,今兒虧得這殿里都是咱們自家人,這要叫別人知曉此事,豈不叫人笑話。」

張美人的臉色已是有些難看,此刻更如受驚的小兔子般,眼淚汪汪的看向謝莫如,哆哆嗦嗦道,「妾身,妾身說話不留神,娘娘你別生氣。」

謝莫如頗為驚訝,「我說什麼了么?怎麼張美人就這般形容?這當著太后娘娘的面兒,怎好動不動就淚眼婆娑的,老人家哪裡見得了這個。眼下正是小皇子剛過滿月的大喜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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