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福菜

有些人,有些事,總是聞名不如見面的。

譬如寧大人之於謝莫如,不要說以貌取人膚淺什麼的,觀人先觀相貌,便是科舉考試時,對相貌也有甲乙丙丁四種檔次的劃分。寧大人探花出身,相貌自不必說,難得氣度端凝,較之寧太太寧姨娘一流,強之百倍。更難得既認出了她,依舊殊無二色,平靜自持。

由此可知,寧姨娘之事,於寧大人心中不過區區小節,未入這位大人的眼,更未入這位大人的心。

當然,也有可能是這位大人善於掩藏心事,或者心境澎湃,只是不為人知。

不論哪種可能性,寧大人都是極厲害人物。

年下事多,叔侄二人並未多談,已有管事來請謝柏去外書房,謝莫如將書交給丫環帶回杜鵑院,徑自去了松柏院。謝太太見尚未到午飯時辰,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謝莫如道,「我想著如今家下事忙,二叔更要兩府一道忙活,挑好書,就與二叔回來了。」

謝太太微微頜首,謝莫憂道,「大姐姐,有沒有人認出你是女孩子?」翰林院可是朝廷衙門。

「我也不知道,倒沒人當我面兒說。」謝莫如道,「祖母,我先回去換衣裳。要是沒什麼事,用過午飯我再過來。」

謝太太點頭,「去吧。」

謝莫如與謝太太道,「祖母,我也叫丫環給我做一身大姐姐身上那種男孩子的長袍穿好不好?」

「做吧。」謝太太笑,「年下事忙,待開春做衣裳,你們姐妹每人做兩身來穿也無妨,做得精細些,用上好料子。」她也是自少時過來的,知道這個年歲的小姑娘們正是活潑的時候,什麼事兒都好奇。如他們這等人家教導女孩兒,並不似外頭想的多麼苛嚴,相反,孫女們有什麼要求,只要無傷大雅,謝太太鮮少反對。她只是有些看不上外頭成衣鋪子賣的衣裳,料子手工都不成。

見祖母同意,謝莫憂笑,「中午我陪祖母用飯。」

謝太太打趣,「虧得我點頭了,不然你還不陪我吃飯了。」

「祖母就是會逗我。」謝莫憂撅下嘴巴撒嬌,謝太太一陣笑。

用飯什麼的,謝莫如都是回杜鵑院,除非謝太太開口留她,不然她鮮少在松柏院用餐。這也是謝太太雖看重謝莫如,卻一直覺著謝莫憂更親切的原因所在。

謝莫如對此知或不知,她依舊如故。

張嬤嬤笑著服侍謝莫如換回長裙女衣,笑,「男孩子的衣裳,出門便宜是真的。女孩子的衣裳,更好看。」

姐妹兩個雖只是同父,還是有些相似的,謝莫如笑,「讓巧兒幫我趕製一身,不必繡花鑲邊兒,用好些的料子就成,袖子收一收,收成窄袖。」

張嬤嬤笑,「這倒容易,我這就尋料子,三五日便能得了。」

「嗯。」謝莫如坐在榻上,紫藤捧來熱茶,謝莫如接了呷一口,把自外書館借來的三本書,挑出一|本|道,「尋個匣子來。」

梧桐找出個紅漆木匣,謝莫如放進去,道,「拿筆墨來。」

冬日最難行墨,饒是謝莫如的屋子暖和,紫藤將墨放在手爐邊兒上烤了烤,這才開始研墨,謝莫如取一短箋,寫了幾行字,一併放進木匣里,對張嬤嬤道,「給那邊兒江姑娘送去。」

張嬤嬤笑,「讓臘梅去吧。」

「也好。」

待小丫環進來稟說,午飯已經得了,問何時開飯。

謝莫如道,「我這就過去。」說著起身,紫藤連忙上前給謝莫如披上大毛半篷,行至門口,忽而住腳,指著花几上的一盆紅艷如火的茶花道,「哪兒來的?」

張嬤嬤笑,「正要跟姑娘回稟,是謝忠媳婦早上送來的,各院兒都有,咱們院兒一共四盆,蜀地茶花兒,開得正好,這兩盆,我就命人擺上了。還有兩盆,不如姑娘給大奶奶送去。」

嗯,謝忠媳婦送來的,不是謝忠媳婦打發人送來的。謝莫如心下有數,張嬤嬤吩咐紫藤梧桐搬著花兒跟著。到了正小院兒,謝莫如給母親請過安,讓母親的侍女杜鵑把山茶花兒擺花几上。

方氏不大說話,杜鵑笑,「這花兒可真好看。」

謝莫如道,「山茶入冬開花,花期直到初春。正好冬天擱屋裡也添一景緻。」

略說幾句,杜鵑與張嬤嬤安排著擺飯,母女二人就座,天氣冷,有道什錦暖鍋,謝莫如很中意,道,「冬天正好吃這個,暖和的很。湯也鮮。」

張嬤嬤笑,「姑娘喜歡,晚上再叫人做。」

「這湯頭不錯,晚上換成素鍋兒,不要把青菜直接放進去,洗乾淨放碟子上,現吃的時候再放,省得老了。」謝莫如夾一片青瓜嚼了清口,道,「夏時不覺青瓜如何,這會兒一入口便覺爽口清涼,還有一些回甘。明明都是一樣的東西,不同季節吃,口味兒竟是不同。」

方氏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杜鵑更是笑道,「唉喲,我的姑娘,夏時瓜菜遍地,一車也值不了半兩銀錢,如今天寒地凍的,尋常哪兒見得瓜菜,非在暖室暖房裡不得。便是暖室暖房,也得侍弄瓜菜的老手來侍弄,出產數量亦不比夏秋之時。」

謝莫如道,「那是不是很貴?」

「咱們莊田有一處熱地,別的不出產,專供冬日菜蔬,要說貴,人工也有二三十口,每月月錢銀兩吃食用度,供一季食蔬,自然是不便宜的。」杜鵑笑道,「所以說,暴發之家,言必雞魚肘肉。富貴之家,方知吃食享用。」

謝莫如不禁問,「那供應莊田的銀錢由何而來呢?」

杜鵑道,「自有別處出產。」

謝莫如點點頭,不再多問,用過午飯,喝盞熱茶,就回自己的秋菊小院兒休息了。

張嬤嬤服侍著謝莫如去了大毛斗篷,道,「姑娘歇一歇。」又問,「下晌還去太太那兒么?」

「要過去的。」謝莫如坐在臨窗軟榻上,道,「過年就是一個忙。」

張嬤嬤捧了手爐來給謝莫如暖著,笑,「過年都是這樣,不獨咱家,哪家都忙。」

正說著話,臘梅回來,說了往三老太太府上給江行雲送書的事兒,「江姑娘給姑娘回了信。」說著捧出木匣呈上。謝莫如取出看了,笑道,「好,辛苦你,去用飯吧。」

臘梅行一禮退下。

謝莫如命紫藤將江行雲的回信收起來,對張嬤嬤道,「嬤嬤也去用飯吧。」

張嬤嬤讓紫藤梧桐兩人在屋裡服侍。

待晚間,張嬤嬤私與謝莫如道,「我看,杜鵑姑姑是個很有見識的人哪。奴婢有了年歲,咱們院里的事兒還成,管著幾個毛丫頭老婆子沒問題,可也僅止於此了。我看太太越發倚重姑娘,二姑娘身邊兒的戚嬤嬤,那是跟太太做事做老的人了,可惜奴婢沒有戚嬤嬤那樣的本領。姑娘身邊兒沒有得力的人,若是有難處,我看,姑娘可以跟杜鵑姑姑請教。」

謝莫如倚著軟榻的引枕,映著燭光,她的眉間有一絲倦意,不急不徐緩聲道,「嬤嬤覺著杜鵑院的事情小,那就錯了。譬如行軍打仗,軍帳從來都在後方。杜鵑院安寧,我才能全心去理瑣事。杜鵑姑姑那裡,母親離不得她。再者,每天跟在祖母身邊,有什麼事,我直接就能請教祖母了,何需再來一個戚嬤嬤那樣的老嬤嬤相助。何況,紫藤梧桐都還機伶,有她們跟著我,歷練幾年,也就出來了。杜鵑姑姑,就讓她在母親身邊兒吧,要是母親身邊兒沒她這麼個人,我才不放心呢。」

張嬤嬤一門心思全在自家姑娘身上,她原是想著紫藤梧桐年少,擔心謝莫如忙不過來,如今聽謝莫如這樣說,張嬤嬤就放心了,笑,「姑娘心裡有數就好。」

待浴房準備好,謝莫如便去沐浴了。

張嬤嬤看人很對,杜鵑的確是個能人,一個人有沒有本事,不一定要天長地久才能看出,言談之中即見真章。可,為什麼以往杜鵑不顯其能,偏生今日顯其能呢?

不欲多想此節,沐浴後,謝莫如早早安睡。

年節來得轟轟烈烈又忙忙碌碌,年三十祭祖之後,晚上吃過團圓飯,便是守歲的時間。謝柏並不在家,今日宗親公主都要進宮領宴,便是領宴回府,謝柏也是與宜安公主一道回公主府。

闔府上下,自主子到奴婢都換了喜慶衣衫,渾身上下皆是喜氣盈盈的模樣,一家老小都到松柏院守歲。謝莫如與謝莫憂謝芝幾個玩兒投壺,她並不擔心方氏,不論什麼日子,方氏的作息都沒有絲毫變化,入夜便歇,從無守歲一說。

不過,投壺也沒什麼意思,謝莫如天生準頭兒,就是背著投壺來投,都是十投十中。玩兒了幾局,總是勝也沒意思,謝莫如便不玩兒了,坐在一畔剝桔子吃,然後把桔皮捂在手爐上烤出清香。

謝尚書看這個長孫女不大合群,笑道,「莫如會對弈否?」

謝莫如點頭,「先生教過。」

謝尚書命人擺上棋秤,「來,咱們對弈一局,如何?」

謝莫如過去坐下,要與謝尚書猜棋,謝尚書頗有風度,「你執黑吧。」執黑先行。

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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