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誅心

暑天多是陣雨,這雨,片刻即歇,卻已落紅滿地。

謝太太打發素馨來請謝莫如過去用晚飯,素馨是個愛說笑的性子,見著謝柏也在,笑道,「剛奴婢去二爺院里,聽綠菊姐姐說二爺來了大姑娘這兒,正好兒,太太命奴婢請二爺與姑娘過去用飯,正好一併去吧。」

謝柏對謝莫如道,「好生歇一歇,我與太太說。」

謝莫如點頭,她現在委實沒有半分同謝太太用飯的興緻。

謝柏命張嬤嬤好生服侍謝莫如,便與素馨去了。

謝太太與丈夫在喝茶說話,見只有謝柏一人過來,不禁看素馨一眼,謝柏道,「這天氣怪悶人的,我看莫如不似有食慾的樣子,我讓她好生歇一歇。」

謝太太放下茶盞,直接問,「是不是還有些不大痛快?」這氣性也大了些。

謝柏早忘了寧姨娘那檔子事兒,經母親一提,他方想起,將手一擺,道,「莫如哪裡會將這些小事放心上。」謝柏彷彿漫不經心似的提一句,「大哥大嫂是陛下賜婚,哪怕大嫂不喜出門,也是正房原配。那些沒王法的奴才,儘早都打發了去,省得以後惹出禍根。」

謝尚書看次子一眼。

謝太太道,「這是內宅的事,不用你個爺們兒操心,那一家子不懂事的東西,我早處置了。」

一家子用過晚飯,謝尚書叫了次子去書房說話。次子鮮少對內宅之事發表意見,這回真是反常了。對謝莫如的事,謝尚書總會有幾分謹慎,故而難免問一問,「莫如是不是還在生氣?」

「她怎麼會為這麼點兒雞毛蒜皮的事生氣。」謝柏嘆,「是我把當年寧平大長公主與方家的事與她一併略說了說。」

謝尚書薄斥,「你怎麼這般輕率,事先不與我商量。」

「也是順嘴說到的。」謝柏道,「我看莫如還好。」

「什麼叫還好?」

謝柏沉默片刻,「能忍耐過去。」

謝尚書道,「該等她長大一些。」

謝柏向來敬重父親,可這次,謝柏不認為父親的判斷是準確的。早一日,晚一日,於他人而言,或者不同,但於莫如而言,差別不大。

謝尚書又問,「她有沒有說什麼?」

謝柏便把謝莫如對寧平大長公主、方家以及寧家的評價說了一遍,謝尚書也不說話了。

良久,謝尚書唇角微翕,終是什麼都沒說,只道,「不早了,你也去歇了吧。」

父子兩個都不是很有談興,謝柏起身離開書房,謝尚書坐了一會兒,也回了卧室。謝太太服侍他洗漱,道,「阿柏早上跟我說,想給莫如置辦些騎馬的家什,我還說女孩子想外頭看看沒啥,騎馬什麼的就算了。想來這也是莫如的意思,罷了,這次她畢竟受了委屈,就一併置辦起來吧。」

謝尚書道,「這有什麼,難得孩子喜歡,讓阿柏去尋兩匹溫馴的小馬來,咱家雖是文官之家,也得因材施教。」

謝太太笑,「怎麼顛三倒四的,還因材施教,莫如素來文靜,你哪兒看出她還有跨馬揚鞭的天分來的?」

英國公當年可是赫赫武功。謝柏提及舊事,不禁令謝尚書憶起從前。心下嘆口氣,謝尚書看向妻子,「我也只是隨口一說。孩子嘛,小時候對什麼都感興趣。阿柏小時候看過幾本俠客演義,還想做俠客來著,後來請個武師傅,他蹲半個月馬步就不想學了。」

謝太太一笑,「這也是。」與丈夫商量,「你說,再給阿松納房妾室可好?」

謝尚書沉吟,「只怕人選難尋。」要選了不合長子的心,不如不選,只是,還得尋個懂禮的才好。

「慢慢相看吧。」謝太太嘆口氣,「真是上輩子的冤孽,先時那幾年柔順,原來都是哄人的。以後我也不帶莫憂去寧家了,省得她再多思多想。」

「你看著辦吧,孩子們都大了,收拾出幾個院子,先挪出來。」謝尚書道,「讓她安安分分的在牡丹院過日子便好,家裡的事倘忙不過來,讓莫如莫憂學著接手些簡單的。過幾年阿芝娶了媳婦,就有孫媳婦幫襯了。」

「也好。」

第二日晨間,謝莫如照舊去松柏院請安,不同於往日的熱鬧,這次只有謝莫憂正坐在謝太太下首吃茶。謝莫如到了,先請過安,謝太太笑,「我正跟莫憂說呢,她如今也大了,我命人將芍藥院收拾出來給她住。咱家閑著的院子不少,莫如你有沒有喜歡的?」寧姨娘脫去數年溫馴的面具露出勃勃野心,謝太太厭惡的緊。方氏是正經兒媳,只是,謝太太對方氏太過複雜,她與方氏之間從來也沒有真正婆媳的感情。謝莫如不一樣,謝莫如畢竟是姓謝的,不管怎麼說,謝太太是真希望把謝莫如自杜鵑院移出來。

謝莫如道,「杜鵑院我住慣了,且杜鵑院寬敞,貿然搬了,怕是不習慣。」

謝太太只得一笑,「這也有理,隨你吧。」

說著,謝太太道,「昨兒我還說呢,上次你二叔生辰,你們就辦的不錯。都是大姑娘了,咱們這樣的人家,書得念,家裡的事也得明白,不然可就真成了書獃子。我想著,一人暫給你們一攤事兒學著管,如何?」

謝莫如謝莫憂自然稱好,謝太太道,「莫如你便管著家裡的四季衣裳,莫憂你管著首飾佩飾連同胭脂水米分的採買。」

一人分了一攤事,謝太太道,「一會兒我著人去跟紀先生說,以後就上午念書,下午學著管家。」

兩人都應了。說一會兒話,謝太太便打髮姐妹兩個念書去了。

謝太太讓謝莫憂住芍藥院,謝芝謝蘭謝玉三個年紀都小,謝太太命人將小跨院收拾出來,給三個孫子住。寧家擺酒,謝太太稱病也沒去。

寧太太原是打算著謝太太去了,她好解釋兩句,不料謝太太沒去,寧太太只好來了。

寧太太稱謝太太為表姐,倆人都出身大家,謝太太出身帝都朱氏,寧太太則是晉中王氏,都是有名望的家族。且兩家族上便有聯姻,算下來是表姐妹,後來寧老爺與謝尚書脾性相投,兩位太太之間有這層關係,走動的便更近乎了。寧太太拭淚道,「我也不知上輩子做了什麼孽,養出這麼個冤家來。原想著,她性子柔順,不想竟這般無能,連自己院里的下人都管不住,讓個下人說出這等沒天理的話來。把表姐也氣病了,非但表姐傷心,便是我,知道這事兒後,兩天兩夜的闔不上這個眼,我是白疼了她一場哪。」說著便哭起來。

寧太太原出身大家,年輕時隨丈夫流放嶺南,頗吃了些苦楚,日後回帝都,哪怕再如何保養,瞧著不比謝太太容光。不過,寧太太衣飾得體,頗具貴氣,寧太太這一哭,謝太太嘆道,「表妹說的是,當初咱們兩家親如一家,後來表妹夫遭了事,她因病留在帝都,我接她到家裡來,當親閨女一樣。我帶我們大姐兒去廟裡求籤,她說不舒坦,我命人請大夫家來,等大夫給她瞧完病才出門。誰曉得就我去廟裡的那會兒功夫,她就做出不才之事。我也得自陳教子無方,可她譴小丫環給阿松送的詩,表妹也是眼見的。咱們兩家,還要這臉做什麼呀。」哪怕事隔數年,寧太太都忍不住厭惡。

謝太太一提當年,寧太太就是一臉的灰,真是冤孽,修來這樣丟臉的閨女。當年閨女留在帝都托給謝家,寧太太不能不說沒有別個意思。兩家交好,兩個孩子更是自幼一道長大,兩家長輩都樂意這樁親事。說來謝家真不是那勢利眼人家兒,就是他們一家子要去嶺南了,謝尚書與寧老爺私下便說過,倘寧家願意,寧氏芨茾就把親事定下來。那會兒寧家是犯官之家,如何不願意?可還沒等到寧氏芨茾呢,陛下就賜婚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不是人謝家失信啊。誰曉得寧氏就私下做出不才之事來,凡事,做了就有證據,待寧家自流放之地回來,謝太太將證據拿給寧家一看,縱然謝松亦有不是,可寧家這臉也就不是個臉了。

寧太太是大家出身,娘家就是晉中王氏,不想修來這等不爭氣的閨女。就因此事,這幾年,兩家來往都尷尬。好在方氏閉門不出,寧氏又拚命的給謝家生兒育女,也就差個名分了。結果,又出這檔子事兒。甭管心裡再怎麼想,方氏還在呢,再怎麼盼著方氏咽氣兒騰地方,也不能在方氏活著時叫身邊兒奴才說出這種話啊!寧太太都覺著,自個兒生的不是閨女,是上輩子欠的債啊。

「後來,看她知道錯了,且木已成舟,看在表妹的面兒上,我可有虧待過她?原本,我以為她已經明白了。原來,她不是明白,她的心哪,太大了。」謝太太道,「阿松與他媳婦是陛下親賜的婚事,他媳婦素來寬仁,我卻聽不得這樣的話。其實我也知道,她是個心高的,做妾,當時是無奈之舉,如今她是覺著委屈了。我尋思了好幾日,咱們兩家的交情,我與表妹的交情,我也不忍心看她日日為此事煎熬,表妹去與她商量商量吧,要是她願意,可歸母家。過兩年事情淡了,表妹與她尋一門好親事吧。」

寧太太大驚失色,臉都白了,忙道,「表姐這樣說,不如乾脆給她三尺白綾吧。我知道,那孽障傷透了表姐的心,可是有一樣,她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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