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戲 愛若有他生 01

2023年9月8號。

暑假結束,熱鬧了一整個夏天的長明島安靜了下來。

遊人的離開像是讓這座環形島沉入了一個巨大的夢,褪去一切浮華色彩,呈現出一種與這炎炎夏日不合的荒涼來。

午後的waiting吧看上去一副困得不行的樣子,整個店裡只在角落處坐了一男一女兩位客人,吧台旁邊的老唱機唱著越劇版的《牡丹亭》:「我與你,誓定終身在柳樹下,誰知匆匆一夢醒,從此茫茫各天涯。」店員在吧台後面伴著老唱機打瞌睡。

卿源出神地看著徐離菲點煙的動作,幾乎忘了約她來waiting吧的目的。

長發的女人抽煙,有抽得優雅的,也有抽得妖艷的,但徐離菲不同,卿源覺得她抽得很酷。她用那種最老式的火柴點火,細長的香煙含在嘴角,微微偏著頭,齊腰的黑髮隨意攬在左肩側,襯著寬鬆的白襯衫,顯出一種純凈的黑,就像是長明島最好的夜色。她自然地將點燃的香煙擱在食指中指間,煙灰只彈一下,微微抬眼看向卿源,眉眼有些淡,卻有緋紅的唇色。

徐離菲話少,卿源知道她絕不會主動開口。

他終於想起來為什麼約她,斟酌了好幾秒才道:「你今天臉色不太好。」

徐離菲點頭:「沒化妝。」

他喝了一口水,道:「我看了今天的《娛樂早報》。」

她看著他並不說話。

他也看著她:「我不是要打聽什麼,只是……」他頓了頓:「我一直以為你是在我那兒代工,直到Vic回來,很多老顧客也在問我Vic什麼時候回來。」

今天的《娛樂早報》頭條是某當紅女明星與某企業家二代訂婚,提供了一張女明星的訂婚照,挽著那女明星手臂的青年正是徐離菲的男朋友Vic。

徐離菲安靜地抽煙,低著頭像是在想什麼。透過陽光下淡藍色的煙霧,卿源想起他小時候逛燈會看到的那些謎燈。有時候他覺得,徐離菲就像是個謎燈,外表下暗藏的東西越靠近越覺神秘莫測。

徐離菲八個月前來長明島定居,不愛和人打交道,開一家小小的剛夠維持生計的照相館,需要零花錢的時候就去卿源的酒吧唱歌,或者出門拍點兒風景人文藝術照片,放在卿源的酒吧和島上的書店裡寄賣。

是了,最開始在卿源的酒吧里唱歌的並不是Vic,而是徐離菲。卿源記得徐離菲剛到長明島時是孤身一人,而到底什麼時候她身邊多出了Vic這個人,他也說不太清楚。只是突然有一天,那男人就出現在他面前,說徐離菲不會再去酒吧唱歌,讓他以後別再隨便找她。誰知道盆景樹隔開的鄰座就坐著徐離菲,走過來一手搭在桌子上,一手搭在那男人的肩頭,嘴角含笑:「說什麼傻話?別拆卿源的台,他酒吧里就我一個唱歌的,我要不去他生意怎麼做?」

男人冷聲:「他就不能找別人?」

卿源記得那時候自己還順著徐離菲開玩笑:「島上除了徐離菲全是破鑼嗓,島外找人我還得包食宿,我開一小破酒吧我不容易啊兄弟,我真是特別需要徐離菲。」

徐離菲也附和:「你看,源源都這麼求我了。」

男人皺眉:「你就非去不可?」

徐離菲細長的手指攀在男人肩頭,微微動了動,嘴角仍然含著笑:「可不是,為了源源的生意嘛。」

男人單手揉了揉太陽穴,出其不意地轉頭問他:「卿源是吧?你那小破酒吧多少錢?」

徐離菲的臉色一瞬間冷下來,男人生硬地改口:「我是說,我去你那兒唱,一晚上你給多少錢?」

那時候他覺得,不管男人問他酒吧的價錢還是問他駐唱的價錢,都不過是開玩笑。卿源記得自己是帶著戲謔回了他:「那得看你唱歌的水平。」

沒想到那之後,男人還真成了他酒吧的駐唱。

其實後來卿源聽說過Vic的傳聞。長明島被稱為東方小巴厘,島上有不少高端酒店,除了接待普通遊客,主要業務是承辦各種高端會議。三月份島上曾舉辦了一場中法景觀設計論壇,接待了許多客人,Vic就是在那時候上的島。很難說清他到底是哪國人,他是個混血,中文法文都說得地道流利。

傳聞中Vic似乎是對徐離菲一見鍾情,卿源都能想像那個場景,長明島多的是風情小街,多半是某個街頭轉角的不經意一瞥,伊人的倩影便滑入眼底,從此揮之不去。徐離菲的確長得漂亮。

附近的客棧老闆娘笑著向他證實這傳聞:「沒錯呀,Vic是對菲菲一見鍾情呀。那天已經很晚了,我以為他要來住店,說真的已經很久沒遇到那麼帥的客人了,還想說看在長相的分兒上可以給他打個八折,他卻拿出一張菲菲的照片,問我照片中的女孩有沒有在這裡投宿,我和他說菲菲不是遊客,是我們這裡的一個島民時,他還顯得很吃驚。」

卿源從沒有問過徐離菲關於她和Vic的事,無論如何他們後來的確是在一起了,他見過他們要好的樣子。但兩個月前的某一天,Vic突然不再來酒吧,第四天,卻是徐離菲出現在他面前和他打商量:「最近又缺零花錢了,你不介意我來賺點兒外快吧?」

他還打趣她:「Vic不是不讓你唱了嗎?」

她那時候怎麼答的來著?他仔細地回想那時候她的表情,記得她似乎彎了彎嘴角,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聲音挺輕地跟他說:「他管不著。」

然後今早他就在新聞里看到了Vic訂婚。

對面的徐離菲已經抽了好一陣煙,老唱機咿咿呀呀停下來時,她像是突然回過神來,向卿源道:「你剛才問我什麼來著?」不等卿源回答,已經自個兒想起來。「哦,你問阮奕岑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她側身坐著,神色清明地看向他,「他不會回來了。我們分手了。」

卿源呆了一陣,才道:「你是說誰?」

徐離菲笑了笑:「Vic,你一直不知道他的中文名?他中文名叫阮奕岑。」

那之後有好幾天,卿源都沒再見到徐離菲。再接到她電話是一個星期後,說接了單生意,要去附近的眠島拍外景,問他有沒有時間幫她打光。徐離菲的小照相館一向三天打魚兩天晒網,沒錢過活了才接幾單活兒,所以也沒雇專門的攝影助理,大多時候都是由也懂點兒攝影的他來充任。

卿源倒是沒想到預約拍攝的人會是阮奕岑的未婚妻。

阮奕岑的未婚妻傅聲聲據說是某地產大亨的侄女,難得既能唱歌又會演戲,出道時間不長紅得卻快,偏遠如長明島也能看到她代言的廣告牌。

挺遠的海灘上,傅聲聲正和一個年輕男演員對戲。劇組拍戲清場,他和徐離菲被請在離拍攝現場有段距離的海灣處休息。

徐離菲打開相機試光,卿源坐過去點了支煙,好一會兒才開口問她:「你是不知道預約拍寫|真的是傅聲聲還是不知道傅聲聲就是Vic的未婚妻?」

徐離菲抬頭看他:「都知道,怎麼了?」

他滿是驚訝:「知道……知道你還接這單活兒?」

徐離菲單手握相機,瞄準一望無際的大海咔嚓按下快門:「沒理由不接,她出手闊綽,再說我也挺好奇她到底想做什麼。」

卿源愣了半天,笑著搖頭:「這你就不懂女孩子的心理了,年輕姑娘奪人所愛後能做什麼,這種事我酒吧里你見得還不夠多嗎?無非兩件事,要麼炫耀,要麼挑釁。」食指敲了敲腦門。「不對,炫耀本身就是種挑釁。」

徐離菲有時候挺佩服卿源的,雖然是開酒吧的,察言觀色需是必備技能,但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能這麼將心比心地懂得女孩子心思,也是不容易。

傅聲聲已經對完戲,正挽著一個男人朝他們這邊來。徐離菲看了那雙人影幾秒,彈了彈煙灰,回頭向卿源:「我不明白一件事,跟你問問,如果這個叫傅聲聲的挽著阮奕岑到我面前來就是為了炫耀,我該怎麼個反應才能合她心意?」

卿源也盯著那雙人影:「說真的我雖然也算半個傅聲聲的粉絲,但她配Vic還是太矮了。」又道:「你現在心裡有多難過多憤怒,你表現出來給她看就可以了,她這麼大費周章,不就是想看這個?」說完之後自個兒愣了半天。「這擺明了是她來給你不好看,你還主動去合她心意,你沒病吧?」

徐離菲掐滅煙頭:「那不是她還欠著一半合同款沒付給我嗎?」

那正是下午四點,日光慵懶透明,鋪在碧藍的海面上,徐離菲倚著棵紅得就要燃燒起來的老楓樹,微微偏了頭,打量從白沙灘上緩步而來的阮奕岑。傅聲聲氣質活潑,正攀著他的手臂興高采烈地說著什麼,阮奕岑偶有回應,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右旁的大海上。

徐離菲掏出煙盒點了第二支煙。

有一陣她是想過要嫁給阮奕岑的,回想起來不過就是兩個月前,那時候兩人真是很好。她甚至考慮過把現在住的房子拆了重新建套更寬綽的,這樣結婚時才不至於緊湊寒磣,以後家裡有小孩了也不會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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