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戲 給深愛的你 09

我們家最有智慧的女人其實不是我媽,是我奶奶。但我三歲沒到她就過世了。

聶非非這個名字就是我奶奶給我起的。

我奶奶是個傳奇,我爺爺是她的第二任丈夫,比她小十歲。我出生時我奶奶已經六十多歲,她跟我爸說,她活到這把年紀,才悟出人生有很多非其不能、非其不可的事情,譬如《淮南子》里說「非澹泊無以明德,非寧靜無以致遠,非寬大無以兼覆,非慈厚無以懷眾,非平正無以制斷」。很多人覺得非其不可是種選擇,其實非其不可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因果,且是一對一的因果。所以她給我起個名字叫非非,說世間所有的「非」都含在它唯一的「是」里,所有的「果」都含在它唯一的「因」里,所有的結束,其實唯一的那個開端都早已給出了預示。

不得不說我奶奶有大智慧,這番話據說連我們家最有文化的我媽至今都沒完全參透,更別提我和我爸。我媽語重心長地跟我說:「人這一輩子,有些話不到那個年紀你領悟不了,有些事,沒到那個年紀你做不出那個味道,所以絕不是我智商不夠不能理解你奶奶啊,只是我還沒到你奶奶那個歲數,非非啊,你懂了嗎?」

我沉默地看著她。

她瞪我:「你不相信媽媽?」

我立刻說:「我信,我信,我可以發誓,您讓我對著誰發我就對著誰發,對耶穌基督發還是對玉皇大帝發?」

我媽批評我:「庸俗!要是這個誓言足夠真心,就該對著新月派詩人的始祖泰戈爾先生髮。」

由此可以看出我媽的確是一個詩人,而且極有風骨。

聶家的司機將我帶去醫院,檢查下來其實沒多嚴重,開了點兒外敷內服的傷葯,說過個幾天就能復原。

寧致遠在傍晚來電,憂心忡忡地關懷我:「怎麼就扭腳了呢?你說你得個口腔潰瘍多好,起碼不影響下水啊。」

我說:「小寧同志,怎麼對你非非姐說話的,不想幹了是吧?」

寧致遠哈哈道:「你可不能開了我,唯少昨天過來了,聽說你要訂婚的消息,受了不小的打擊,掉頭就要回去,還是我勸下來的,你說我多重要吧,我簡直就是我們團隊的520黏合劑。」

他將電話拿開一點兒,提高聲量道:「唯少,非非的電話通了,你要和她說兩句嗎?」

據說因為我將要訂婚而受了不小打擊,扭頭就要回義大利的淳于唯正不知和哪國少女說情話:「你知不知道那句詩?我要依偎著那鬆開的發,每一陣愛琴海的風都追逐著它,我要依偎著那長睫毛的眼睛,睫毛直吻著你臉頰上的桃紅,我要……」少女咯咯地笑。

寧致遠唉聲嘆氣:「我才在非非那裡苦心幫你經營出一個落魄傷心人的形象……」寧致遠抱怨到一半沒音了,淳于唯的聲音貼著聽筒傳過來,簡直失魂落魄、如喪考妣:「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非非,聽說你要訂婚,我心都碎了!」

我說:「不錯啊唯少,上次見你你古文造詣還沒這麼高,這會兒你都能背古詩詞了。」

他笑,連連嘆氣:「唉,唉,只怪近來世道不好,你們女孩子越來越挑剔,搞得我們情聖也越來越不好做。」

康素蘿八號晚上跑來和我開睡衣派對,還拎來兩隻鹵豬蹄,囑咐我傷了腳就要多吃豬蹄,要以形補形。

我拎著倆豬蹄看了半天,跟她說:「你這訂婚禮物倒是送得挺不拘一格的。」

她神神秘秘:「這可不是一般的豬蹄,是很特別的豬蹄。」

我又拎著研究了半天,問她:「難不成還是頭外星豬的豬蹄?」

她批評我:「你真膚淺,地球豬怎麼了,地球豬就不能因為某些原因變得特別了?」她志得意滿。「這是我親自鹵出來的豬蹄,」充滿憐愛地看著我手上的豬蹄,「失敗了多少次才成功鹵出來這麼兩隻啊,你就不感動嗎?」

我說:「感動。」分了一個給她:「你也啃一隻。」

她說:「都是給你的。」動容道:「非非,你什麼時候都這麼想著我,真讓人感動。」

我說:「不感動,你啃下去半小時還沒進醫院我再啃不遲。」

她看了我三秒,哭喪著臉問我:「聶非非,這朋友咱們還能繼續做下去嗎?」

我笑著戳她肩膀:「你不是簡訊我有正經事要和我說?」

她立刻就忘了剛剛才結下的梁子,自個兒跑去挑了個大公仔抱著坐在我床上。我一看這是要長談的架勢,就去開了瓶酒。

康素蘿把腦袋壓在公仔脖子上,語重心長地跟我說:「其實是我最近在玩兒一個宮斗遊戲,我就想起了你。非非,我真挺擔心的,你不是說聶亦他媽媽不太喜歡你?我一琢磨,你這種情況要放宮斗戲裡呢,那就是還沒進宮就被太后老佛爺討厭了哇,而且老佛爺她還有個一心想要撮合給皇上的內侄女,據我打聽那內侄女還有個小王爺鼎力相助,怎麼看你的前途都不光明哪!」

我邊倒酒給她邊說:「你多慮了,太上皇不是還活著嗎?」

她一拍腦門:「對啊,我把太上皇給忘了。」想了想,道:「可太上皇其實不是真挺你啊,太上皇真挺的是皇上,萬一太后給你和皇上下絆子,讓你和皇上生了嫌隙,你不就只能被打入冷宮了此殘生了嗎?不行,咱們還得從長計議,看怎麼才能一步一步收服整個後宮,最後笑傲整個聶氏朝堂。你把那筆記本遞我一下,讓我來做個滴水不漏的計畫書。」

我已經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跟她說:「要被皇上嫌棄了,我就出宮嫁個西域小王子去,你看我像是會在冷宮裡了卻殘生的人嗎?」

她一拍腦門:「對啊,我都忘了現在能離婚了。」

我說:「你聽過一句話沒有,幸福是那指間沙,越用力越握不住它。計畫書咱們就別做了,我就跟聶亦過日子,聶家什麼事我都不摻和。」

她再次拍腦門:「對啊,我都忘了你是一藝術家,你要宮斗去了,誰來幫你完成你的藝術人生呢?」

她捂著被她自個兒拍紅的腦門:「不過皇上是什麼意思?太后老佛爺不喜歡你,內侄女也不喜歡你,還有個貌似喜歡內侄女的小王爺也不喜歡你,皇上他就沒什麼表示?就沒想出個什麼法子來消除矛盾?」

我想了一下,說:「皇上讓我別跟他們一塊兒玩兒。」

她問:「沒了?」

我說:「沒了。」

康素蘿愣了好半天,說:「皇上他……挺有個性的。」

我信誓旦旦地跟康素蘿保證,聶家的事我會視情況敬而遠之。

但有時候,不是你主動摻和事,是事主動來摻和你。

和聶亦的訂婚宴定在「秋水共長天」。「秋水共長天一色」是句詩,「秋水共長天」是家酒店。聶亦奶奶還生著病,說老太太不喜歡鬧騰,因此只是兩家要緊的親戚吃個飯。我覺得他們真是太不了解老太太,依我看聶老太太那是相當喜歡鬧騰,若是身體好著,親孫子訂婚她一定恨不得請個京劇班子來唱一個月堂會。

聶家守古禮,雖然不鬧騰,該有的禮序也一一盡到了。我媽和兩個舅媽陪我姥姥在家裡準備甜茶和點心,好款待聶家上門送十二禮盒的客人。我十一點出門去美容院,我媽告誡我下午五點前務必在「秋水共長天」碰頭。

但下午五點半,我卻躺在紅葉會館一間套房的大床上。手機不見蹤影,兩隻手都被反捆在銅製的床柱子上。紅葉會館和「秋水共長天」相隔半城。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聶因。

一點左右我接到聶亦秘書室打來的電話,說聶亦約我在紅葉會館提前見一面。我和聶亦見面的行程的確很多時候都是他的秘書和童桐溝通,偶爾褚秘書也會打到我手機上來。

一點半我起程去紅葉會館,三十分鐘後,在指定餐桌旁出現的青年卻是聶因。這位堂弟再不復初見時那副凶神惡煞模樣,眉目斂得近乎溫順,說之前對我不太禮貌,專門約我出來道歉,又怕我不願意,才假借聶亦的名義。他遞給我一杯橙汁,我將橙汁喝完。

接著就是三個多小時後,我在這張歐式懷舊風的銅製大床上醒來。

我的確是愣了很長一段時間,這種事在戲劇里常見,但現實里碰到,不能不讓人感覺荒誕。

絲絨窗帘合得嚴實,擋住所有自然光,房間里只開了壁燈和落地燈,聶因搬了把椅子坐在一處陰影里,椅背朝著我,雙手搭在椅背上墊住下巴,坐姿稚氣,年齡也顯得比前天小很多,像個在校大學生。

他坐那兒一派輕鬆地跟我打招呼:「聶小姐,你醒了啊?」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說:「聶因,你這是非法拘禁。」

他作勢看腕錶,煞有介事地嘆息:「已經五點半了,就算我現在放你回去,你也趕不上今晚的訂婚宴了。再說……」他抬起右手,將一部手機豎起來給我看了一眼:「你給我哥發了簡訊,說你反悔了,不想和他訂婚了。」那部手機是我的,他笑:「聶小姐,你怎麼就不給自己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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