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戲 給深愛的你 08

後半夜我被渴醒了,閉著眼睛摸燈控器。我習慣在枕邊放睡前書,燈控器常壓在書下。結果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摸到。迷茫中睜眼想去夠床燈開關,一陣忽明忽暗的幽光卻驀地入眼,稀薄的光線覆在碩大的雙人床上,絲綢被面泛著銀光,我愣了有三十秒。

這不是我的房間,不是我的床,也不是我的被子。

光線從幾步遠的紗簾後面透進來,我赤腳下床,將睡衣袖子和睡褲褲管一併往上挽了好幾圈,躡手躡腳走過去,悄悄挑開垂地的紗簾。紗簾那邊卻還有一掛水晶珠簾,手一碰就是嘩啦一陣響。正站在小吧台旁倒水的男人聞聲看過來,目光和我相對。

那是個放映室,大熒幕上正在放一部有關非洲的紀錄片,熒幕對面是組沙發,上面搭著一條薄毛毯,擱了個耳機。和紗簾相對的是扇碩大的落地窗,窗外隱約能看到瀑布和樹影。

聶亦睡衣外邊套著一件睡袍,語氣無比平靜地和我說話:「醒了?過來喝水。」

關於昨晚的所有記憶瞬間回籠,但只回籠到我在聶亦車上睡過去那一剎那。

我走過去接過杯子,兩口水下去,喉嚨終於有點兒濕意。我捧著杯子,在吧台前走過來,又走過去,走過來,又走過去。我說:「這房間布置得不錯,這是山裡?」

聶亦一口一口喝水,答非所問道:「你一直在睡覺,我約了人今天下棋,就帶你過來了。已經和伯母去了電話,說你今晚住在這裡。林媽幫你換的睡衣。」

我說:「哦。」

他說:「還想問我為什麼在這裡?」

我驚訝地抬頭看他。

他繼續喝水:「林媽年紀大,不方便晚上照顧你,所以我過來住。」他已經坐回沙發,微微抬頭看我:「別緊張。」

我說:「我沒緊張。」

他說:「真的?」

我說:「真的。」

他說:「你已經在吧台前走了有一陣子。」

我嘴硬道:「鍛煉身體嘛。」話剛落地,就被凳子腿絆了一下,我聽到自己身體里發出某種聲音,咔嚓。

我扶著吧台,站在那兒學金雞獨立。聶亦擱下水杯走過來:「怎麼了?」

我齜著牙吸氣:「腳、腳崴了。」

凌晨四點三十七分,我身居聶亦位於沐山的某所小房子里,坐在他的沙發上,他盤腿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拿毛巾裹了個冰袋給我冷敷腳踝,身後的熒幕變成黑白色,正在播放一組由星光攝像機拍攝的午夜犀牛。

這場景堪稱魔幻。

我們保持這姿勢已經有幾分鐘了。

聶亦突然道:「你臉很紅,是疼得厲害?我是不是用力過重?」

房間太安靜,他說話聲音也隨之放低,本來就低的聲音,刻意放低後簡直要命。我的右腳被擱在他腿上,他的手放在我腳踝處,所有的知覺都集中去了那一處,整個人似乎都只有那一部分還活著。

黑的夜,白的星子。黑的樹,白的瀑布。黑的房子,白的熒屏。黑的空氣,白的呼吸。黑的……黑色的、無法抑制的巨大的渴望。此刻這被牆壁和玻璃包圍起來的空氣里一定有好多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內啡肽、苯基乙胺、腦下垂體後葉激素在發酵。

我一隻手貼著臉,盡量保持表情平靜,我說:「不疼,就是有點兒熱,能不能把窗戶打開?」

他看了我一陣,把我受傷的腳擱在一個軟墊子上,冰袋放在旁邊的小箱子上,用毛巾擦了擦手。

我問他:「不用冰敷了?」

他沒搭話,卻突然探身靠近,手搭在我肩上,我還沒反應過來,額頭已經貼上我的額頭。他閉著眼睛,我幾乎屏住呼吸,好一會兒,他挪開額頭,道:「沒發燒,應該可以吹風。」話罷伸手撈過遙控器將落地窗打開,順便將房頂上的遮光板也打開。

玻璃屋頂外的星光瞬間湧入,山風也幽幽吹進來。

我目瞪口呆地瞪著他。

他繼續幫我冰敷,低聲道:「臉紅髮熱可能是生理性也可能是病理性,你穿這麼少還會覺得熱,不太正常。但也沒發燒,大概只是對溫度比較敏感。」

我說:「你怎麼第一時間想到是我發燒?」我和他開玩笑:「說不定我是生理性臉紅。」假裝不經意地問他:「哎,害羞臉紅是生理性臉紅嗎?」

他看上去有點兒驚訝,目光懷疑地落在我臉上:「害羞?非非,你是說你?」

我說:「嗯。」

他說:「不太可能。」

我問他:「為什麼不可能?」

他說:「你沒有害羞這根神經。」

我追問他:「我為什麼就不能有害羞這根神經了?又不是多高級的神經。」

他竟然笑了一下。

我說:「你在笑什麼?」

他說:「想起一些事。」

我直覺不是什麼好事,卻忍不住問他:「你想起什麼了?」

他看了我一眼:「《哈利·波特進霍格沃茨》。」

巨大的沉默淹沒了我。我沉默良久,說:「聶亦,你那時候是不是覺得我挺神經病的?我跟你說,我平時不那樣,我那不是為了哄你奶奶嗎?」

他起身去換冰袋:「是挺好笑的。」開冰箱的時候他說:「不過也挺可愛的。」

這稱讚來得措不及防,卻像顆定位導彈,瞬間無比精確地命中我,我愣了好一會兒。

他拿著換好的冰袋回來,重新坐到我跟前,指揮我:「那杯水遞我一下。」

我還在那兒發獃,他起身自己拿過水杯。我想起給他遞水杯時他已經喝完半杯水,看我回過神來,問我:「你在發什麼呆?」

我說:「聶亦,你剛才說我可愛。」

他探尋地看我,等我的下文。

我說:「你說我超可愛。」

他說:「超這個字是不是你自己加的?」

我說:「不要拘泥於細節,我覺得很感動。」

他低頭喝水。

我讚美他:「你真是很有眼光。」

他嗆了一下,抬頭看了我三秒,說:「也有可能是那天眼花了。」

我說:「聶亦,咱們做人能更加自信一點兒不?」

他點頭:「沒錯,是眼花了。」

我說:「聶博士,我昨天晚上才冒死救了你,患難見真情還是不是一句可以讓人相信的名人名言了?」

他手指輕敲冰袋:「非非,你的腳還在我手裡。」

我說:「啊……」

凌晨五點半,聶亦才處理完我腳上的傷勢。聽說他是因為喝了酒睡不太好,因而半夜三點半起來看電視,正熬到睡意來襲,打算喝完水就悶頭再去睡時,沒想到我醒了,沒想到我還把腳給崴了。一通折騰下來,兩人都毫無睡意,乾脆坐在沙發上繼續看紀錄片。

山風清涼,漫天星辰靜默,只映得樹影婆娑,昨夜謝家的浮華就像是南柯一夢。

窗外有個巨大的露台,台上有棵樹。我跟聶亦說:「古時候那些隱世高人就愛在這個點弄個燭台坐在樹下面下棋。」

他答:「隔壁住了位圍棋九段,你可以試試這時候吵他起來看看。」

我說:「我的意思是,要不然咱倆下兩局打發時間?」

他把屋頂的遮光板合上,道:「腳傷了就老實待著,好好醞釀睡意。」

我說:「我不想睡,你想睡了嗎?」

他說:「不想。」

他屈著腿,一隻手擱在屈起的右膝上,按遙控器調小片子的音量,道:「我挑了部最難看的,你看一會兒就想睡了。」

屏幕上正放非洲龍息洞探險,我看了一陣,說:「這地兒我去年去過。」

他偏頭看我:「聽說洞里的水是遠古地下水,數百萬年不曾流動。」

我說:「對,是被封存的水域,那洞到底多大一直都沒搞清楚。四年前的那部紀錄片里,探險家們在洞里發現了盲眼金鯰魚,但洞里是否還生活著其他生物,到現在不得而知。」

他問我:「你潛進過那片水域?」

我點頭,靠過去低聲和他說:「不過你別告訴我爸媽,他們不願意我探險,那次去也不是為了我的工作,是淳于唯的活兒,有個電視台邀他合作,我跟他去長見識。哦對了,淳于唯,你不認識他,那是個潛水探險家,每年除了自己的探險項目,閑暇時做我的潛水教練,要去危險水域都是他和我搭檔,做我的潛伴。」

他一手撐著腮,看我:「你很喜歡水?龍息洞的水怎麼樣?」

我笑起來,問他:「你覺得它該是什麼樣?被封存了百萬年的水域,未知、神秘,簡直能激發各種浪漫想像。下水前我甚至想過也許一百米以下會有個失落的神殿,那裡不夠大,不太可能埋葬一座亞特蘭蒂斯那樣的失落之城,但一座神殿卻是可能的。」我自言自語:「水底是不是散落著巨石做成的圓柱子?上面也許刻著獻給太陽神的故事,也有可能是月亮神或其他什麼自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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