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戲 給深愛的你 04

第二天在美容院和康素蘿碰頭,她一臉陰沉,眉毛差一點兒就要擰到額頭上去。康素蘿長相甜美,就算做出陰沉樣來也是一種甜美的陰沉。但我還是關懷了她一下,我說:「康素蘿你這一臉菜色難道是又有學生在你的課上看唐七的小說?」

康素蘿哭喪著臉說:「你還來調侃我,你知不知道林琳雲說你壞話,我都氣炸了,跟她吵了一架,結果居然沒吵贏。」

我想了半天,我說:「林琳雲……誰啊?」

康素蘿說:「就我們隔壁鄰居,家裡賣電器的,聽說以前高中和你一個班。」

我說:「我忘了高中班是不是有這麼號人了,可能這人太沒存在感了,她說我什麼來著,值得你氣成這樣?」

她囁嚅著說:「就假清高啊,自我啊,不合群啊,老覺著自己特美什麼的。」

我說:「媽的。」

她趕緊說:「你彆氣,彆氣啊。」

我拿出個小鏡子來特別認真地照了照,跟她說:「但我真覺著我挺美的,你覺得呢?」

康素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美你妹啊。」

我媽那時候正打電話過來,我按了免提,我媽在電話那邊第一句話就是:「剛剛誰在說髒話?」

我立刻把康素蘿賣了,我說:「是康康。」

康素蘿不甘示弱地說:「伯母,非非正背著您抽煙呢。」

我一沒留神從椅子上摔下來,連忙對我媽說:「那就是個香煙形狀的棒棒糖,別聽康素蘿亂講,我又不是什麼不良少女,為了扮酷還專門找支煙來抽,哈哈哈。」

我媽說:「別跟我哈哈哈,有正事,你把電話先接起來。」

直到車子發動,我仍在回味我媽電話里的話。

我媽沉痛地跟我說:「聶非非,你雀屏中選了,聶家的兒子想請你喝個茶。」

我第一反應是:「該不會每個昨晚去相親的都被聶家的兒子請去喝茶了吧?」

我媽說:「不瞞你說,我第一反應跟你一樣一樣的,還讓你爸去打聽了一下。但據說就只有你被請去喝茶啊,你說你連妝都沒好好化,你還穿了條丑得驚人的土黃色禮服裙,聶家兒子到底看上你什麼了?」

我說:「開玩笑,區區一條土黃色禮服裙怎麼掩蓋得住我炫酷的氣質。」

我媽「啪」一聲就掛斷了電話。

但十秒之後她又打了過來。

照我媽的意思,就算我真有什麼魅力讓聶家兒子對我一見鍾情,但聶家為什麼急著娶媳婦兒大家心知肚明,她鄭丹墀絕不是賣女求榮之輩,她的建議是出於社交禮貌,下午這個約我還是得赴,但她希望我在和聶家兒子喝茶的過程中,表達一下我們家沒有攀龍附鳳的想法,有禮貌地將對方的垂青婉拒掉。對這件事我和我媽的看法不同,我覺得婉不婉拒還是等看了對方的臉再做決定,萬一長得好看其實也可以先交往一陣子。

喝茶的地方定在一甌茶。一甌茶是個茶文化園,聽說這名字來自唐詩中的「酒醒春晚一甌茶」。園子里有十來家茶社,建園之初,這些茶社已被本市各大公司訂購做私人會所,主要用於招待各自的貴賓客戶,因此不對外開放。聶家的茶社名字很有意思,叫香居塔。

我開車找了半天才找到正門,停好車在門口做了身份識別,一個穿藏青色連衣裙的高個兒美女要領我進園,我將墨鏡摘下來跟她說:「你給我指一下從這兒到香居塔怎麼走就成,我自個兒進去。」

園子里種了許多園林樹,我能認出來的是刺槐和鳳凰木,正值花期,花簇從綠得鮮亮的葉子里冒出來,像一盞盞宮燈掛在樹間。園林深處,露出一座極有古意的仿唐代木造式建築,照剛才那高個兒美女的說法,這就是香居塔。

門口沒半個人影,長長一排屋子只有居中的一間開著門,我脫了鞋從那道門走進去。入眼的首先是道五色簾,撩開帘子是個小巧的外間,又有一道帘子,隔開內里的茶室。透過帘子能看到茶案上擱著個銀制風爐,咕嘟咕嘟煮著水,茶案後穿深色亞麻襯衫的男人席地而坐,正低頭翻看著一本什麼書。

我咳了一聲,邊說「打擾了」邊撩起隔斷茶室的五色簾,男人從書上抬起頭來。

我手裡還握著一大把琉璃珠簾,毫無徵兆地就愣在了那裡。

這是一個怎樣的相遇。

那一瞬間,我忽然就理解了我媽從前說過的那個關於心是一個玻璃房子的比喻。

那張做我電腦桌面做了好幾年的英俊面孔驀然跳進眼中,就像是一束陽光突然照進我心中的玻璃房子。有一顆種子奮力掙脫土壤的束縛,揪得心臟一疼,種子在一剎那長出小芽、長出花莖、長出葉子,然後在最高最高的頂上,開出了一朵巨大的、雪白的、美麗無比的花。

心上驀然盛開的這朵花讓我整個人都木了,我喃喃說:「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男人合上書道:「你沒走錯。」小小的空間一時靜極,能聽到風爐上煮水的茶釜里發出輕微的響聲。男人抬手從一隻折枝花形狀的銀製鹽盒子里取出些鹽花來,邊往茶釜中加鹽花邊說:「我是聶亦,聶小姐,我們昨晚見過。」

在最好的夢裡我也不敢想這個。

我曾經和康素蘿說,這輩子能再見一次活的聶亦已經心滿意足,這是真話。

我最奢侈的夢想,是哪天聶亦能去某個大學再做一次講座,然後我能搞到個第一排的座位安安靜靜坐那兒聽他講倆小時報告,連在他的報告上錄像這個事我都不敢想。

但此時此刻,他竟然就坐在我的面前,還和我說話,還準確地叫出了我的姓氏。

我做了起碼三十秒的心理建設,跟自己說,聶非非,不能因為相親碰上男神你就扭捏你就緊張,放輕鬆點兒,就當商場抽獎抽中和男神共喝下午茶了,enjoy(享受)過程就好,結果其實不重要。你看,你都和男神說上話了,這輩子關於男神的人生夢想已經不知道翻了多少番地實現了,你要知足啊聶非非。

做完這套心理建設,我就淡定了。

我放下帘子走過去盤腿坐在茶案對面空置的軟墊子上,特別鎮定地接著聶亦剛才的話說:「我們昨晚見過?可我在你們家客廳逗留的時間不超過十分鐘,伯母說你在樓上休息,沒等到你下樓我們就告辭了。」

茶釜里的水又開始沸騰,聶亦取了一勺出來,邊往水中添茶末邊道:「如果沒有愛,就給你錢,如果沒有錢,有健康你也會覺得幸福。你說這是你對婚姻的看法。」說這話時他微微低著頭,手上添茶的動作老道又漂亮。

我愣道:「昨晚玻璃屋裡那人原來是你?」

他將茶筒放到一邊,答非所問道:「聶小姐,冒昧問一句,你對你未來的丈夫有什麼要求?」

我才想起來這是個相親。

我從十八歲開始相親過無數次,簡直閱人無數,但從沒有哪個相親對象這樣直接,最直白的也會花十多分鐘先和我談談人文藝術暖一下場。

我一想反正這也是場不抱什麼希望的相親,就一股腦兒把自己的妄想全說了,我說:「長得好看,聰明,有錢,愛我,性格好,還忠貞。」

他拿了兩隻淺腹碗來分茶,說:「除了第四點,我想我都可以滿足。」

我說:「……什麼?」

他將一隻茶碗遞給我,用談生意的口吻問我:「聶小姐,你有沒有興趣做聶家的兒媳?」

我幾乎是木愣著從他手裡接過茶碗,接過來之後趕緊放在茶案上,生怕讓他看出我手在抖。我說:「除了第四點,第四點什麼來著?」

他平靜地說:「愛你。」

日光照進窗戶,落在花梨木的茶案上,落在青瓷茶碗上,落在聶亦挽起的袖子上,寬闊的肩膀上,落進他的眼睛裡。他的眼睛是漆黑的顏色,像是去年生日時我媽送我的黑寶石,有冷色的光,安靜又漂亮。他坐在那個地方,和這古意盎然的茶室渾然一體,在我看來,他自身就是一件藝術品。

這件藝術品五秒之前跟我求婚來著。

我靜了好一會兒才從一種浪漫的情緒里自拔|出|來。

我喝了口茶,跟他說:「聶先生,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比如性取向之類的問題?或者你其實有一個深愛的女性,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在一起,但你家裡人又逼你結婚,你不得已要找一個代替品?」

聶亦看了我好半天,良久才道:「我沒有那些問題。」

我正鬆一口氣,他突然道:「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內啡肽、苯基乙胺、腦下垂體後葉激素,我認為愛情由這些東西組成,沒什麼意義。」他握著茶碗搖了搖。「但婚姻是一種契約關係,彼此都有義務和責任,我沒法兒給的是需要愛的婚姻,其他的所有義務和責任我都能盡到,而你想像中的婚姻也不是非愛不可,給你錢買潛水器你就會覺得幸福,我認為我們很合適。」

我有一瞬間被他關於愛情的論點震驚到,但轉念一想科學家看這個世界是和我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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