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戲 致遠行者 05

沐山佔地數百公頃,是聶家的私產,說是聶亦的爺爺在世時將它買來種茶,因此在旅遊業如火如荼的21世紀初難得沒有被染指,原生自然形態依然保存得相當完好。好到一進山就能讓人感覺整個世界文明史起碼倒退了一千年。

在這樣一個一有月亮就能欣賞「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地方,就算看到神農架野人也不奇怪,雖然前提得忽略掉他們到底是怎麼千里迢迢從湖北來到了S城這個問題,而且路上竟然沒被客居在安徽的廣東人和四川人抓去煲燙或者煮成火鍋。

總而言之,沐山就是這麼原始。

我坐在沐山的園子里看夜景。謝明天坐在我旁邊打噴嚏。晚飯後許書然一行告辭,顧隱送康素蘿回城裡,順帶捎上了芮敏,唯留下謝明天等謝侖——晚餐剛開始謝侖就不知道消失去了哪裡。

謝明天一邊打噴嚏一邊敬業地跟我總結:「......就是這麼回事,剛開始雍可以為聶少娶的是你表姐,所以才鉚足了勁兒刁難她,後來發現刁難半天居然搞錯了人,你才是正牌大房,就傻了。」她跟說相聲似的:「她太自負了,可能之前她都沒查聶少到底娶的是誰,估計就這兩天看了眼八卦媒體炒得火熱的那張照片,就認定了是你表姐。哦,看你這樣,你還不知道是什麼照片吧?」她翻出手機擺弄了一會兒,罵了聲靠:「這破網速,照片導不出,反正就是你表姐和聶少一起回國,出機場時被媒體拍到了,可能那時候聶少跟你表姐說話的態度比較友善,媒體就看圖說話覺得那應該是你。」

我突然想起芮敏下午和我說什麼照片,應該指的就是這個,恍然說:「哦。」又問她:「你是個明星,一天怎麼這麼閑,你還關注我先生的八卦?」

謝明天一副難受樣:「我只是看報紙關注我自己的八卦時不小心看到有張照片居然比我的大,出於憤怒瞄了眼,沒想到是聶少啊!」她跟我慨然:「你說我含辛茹苦做明星,和人鬧個緋聞,照片出來了居然還沒有一個搞科研的篇幅大,這科學嗎?我容易嗎?」

我說:「......這不科學。你不容易。」

她點頭說:「是不容易啊,不過說真的,你表姐長得還真有點雍可的調調。」補充道:「說不定雍可見著你表姐時心裡還瞧不起聶少呢,覺得聶少是忘不了她,娶不了她也要娶個她的替身,別懷疑她就是這種人,我覺得我就夠自戀了,遇上她我也真是甘拜下風。」說著又打了個噴嚏。

我琢磨了一會兒,我說:「你是說,聶亦......喜歡過雍可?這不可能吧?」

她啞住了,好一會兒,撓著頭道:「不知道啊。」

我說:「哦,你注意氣質,別撓頭還吸鼻涕,你是個明星。」

她立刻反駁:「我沒吸鼻涕。」又撇嘴:「就算我吸鼻涕,就你們家這鬼地方狗仔要能找來,我今天都不用我哥帶,我直接臉朝地走回城裡你信不信?」

我謹慎地評價說:「這個動作難度係數還是有點大,我不太信,要麼你現在先試一個?」

她惱怒說:「聶非非,你還想不想聽八卦啦?」

我說:「不想。」

她突然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有些無措道:「我本來想著告訴你我知道的,你面對雍可的時候心裡能有個數,別的那些覬覦聶少的阿三阿四,我壓根兒不為你擔心,可雍可不一樣。我就是沒想到其實你不想知道,我讓你難受了,對不起啊非非。」

我說:「你哪兒看出來我難受了。」轉身遞給她一張紙巾,考慮了兩秒鐘,我說:「好吧,你說得也對,你說說看吧,他們怎麼回事?」

她看我表情:「你真的不難受?」

我嘆氣說:「趁著我還不難受你先說說看,我看我能承受多少吧。」

她握著紙巾回憶:「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就是那時候雍可和我哥一個高中,他們經常一塊兒玩兒。我哥和聶少好嘛,她和我哥一塊兒玩兒,自然就認識了聶少。那時候聶少已經在A國念大學,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就聽說雍可轉去了A國念高中。再後來聶少去了Y校讀博士,就聽說雍可也去了Y校,然後我哥也去了Y校,那時候他們三人關係應該不錯,我看到過他們一起拍的照片。但大四時雍可突然就休學了,然後聶少就回國了,我哥兩年後也回國了。回國之後我哥沒再提過雍可,我都想過,要是聶少也喜歡雍可,我哥不得和他反目成仇?可要是聶少不喜歡,但雍可喜歡聶少啊,我哥都退出了,聶少也沒給雍可幸福,還讓她遠走他鄉,我哥不得把聶少揍一頓啊?」

我跟她一起陷入了思考之中。

我說:「最合理的解釋,似乎應該是你哥後來愛上了聶亦,聶亦......也挺愛你哥的,雍可發現這事就一氣之下休學遠走他鄉做明星了。」

謝明天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手心:「是吧,我也是這麼想的!不然沒道理啊!可前幾天我哥得知雍可回來,又說了句他從前以為如果有一天聶少要結婚,一定是和雍可。你說這又是什麼意思?」

我感覺一口氣提不上來,我說:「明天,咱們先打住,反正不管聶亦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這裡邊都沒我這個正牌大房什麼事,對吧?」我撐著椅子站起來說:「我感覺我差不多要承受不住了,八卦我們就暫時講到這裡吧。」

謝明天似乎才反應過來剛才無意中插了我多少刀,慌忙補救:「唉,非非你別傷心啊,我......我覺得吧,我哥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聶少的人生里就沒幾個女的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啊。」她咬了咬牙:「譬如說我吧,我應該是最有條件接近聶少的吧?結果他可能嫌棄我智商低,見那麼多次,他都很難跟我說幾句話的。所以我個人傾向他們是沒有什麼的,我個人覺得吧,要說他們三人關係,說聶少和我哥在一起過也比說聶少和雍可在一起過要令人信服吧!」

我說:「......你真是個堅定不移的亦侖CP黨啊。」

謝明天受不住外面的溫度,擤著鼻涕回了花房。我從口袋裡摸出晚飯前自牌桌上順走的火柴,擦燃一根,用手籠著等它燃滅,又擦燃一根,籠著等它再燃滅。其實吃晚飯時我就反應過來雍可下午為什麼會針對芮敏,又想起雍可在我面前評價芮敏的那些話,恍然大悟她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她和聶亦是不是有過從前,如果有,那又是什麼樣的從前?知道的只是到現在,看上去雍可依然喜歡聶亦。聽謝明天的意思,聶亦從前至少挺願意和雍可說話。

在香居塔重逢聶亦那個午後,他在茶香中向我求婚,我百無禁忌問他:「聶先生,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比如性取向之類的問題?或者你其實有一個深愛的女性,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在一起,但你家裡人又逼你結婚,你不得已要找一個代替品?」

他回答說:「我沒有那些問題。」

聶亦從不說謊,所以當然他性取向沒問題,我也不是代替品。但那句話的意思,並不是說他過往的二十六年,生命里沒有過女人。說聶亦不會愛人,只是旁觀者們擅自定義,他本人從來沒有這麼說過。而在V島時,我們第一次那麼深入地談到感情問題,他也只是平靜地告訴我,他沒有見過什麼好的愛情。

火柴梗燒到手指,我後知後覺地扔掉,將食指放在嘴裡吮了一會兒,跟自己說:「聶非非,你做人公平點,人聶亦還不能有點過去了?就連你都還有個阮奕岑。人聶亦就必須得過去一片空白靜候二十六年直等到你去臨幸?」越說越氣,我繼續深入批評自己:「你當初怎麼教育人簡兮的?不能聶亦現在給了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了,就這也不夠那也不夠了,做人不能這麼雙重標準是不是,也不能這麼不講信用是不是?知足常樂啊聶非非,知足常樂,不能鄭女士幾天沒提醒你,你就把家訓都給忘了。」

自言自語了一陣之後心情暢快很多,就又點燃一根火柴,火光亮起來時卻忍不住感慨:「不過聶非非你這是什麼運氣,眼看萬里長征走一半了,又從什麼鬼地方冒出來個雍可,這還有完沒完了?算了,見招拆招吧。」

想了想,又給自己打氣:「昨天你和康素蘿怎麼說的來著?」我木著臉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多佔便宜就對了,如果聶亦曾經真對她有什麼,你又能做什麼呢聶非非,這時候你多佔他便宜就對了。要是根本沒什麼,你想這麼多不是白想了,還是多佔他便宜就對了。婚前為什麼不多佔便宜呢?師出無名嘛,婚後你不佔你就太傻了。」

這麼一想,我就覺得所有的事情都通了,將地上的火柴梗撿起來正準備回去,卻聽到笑聲,抬頭時看到謝侖站在我面前幾步遠,雙手揣在風衣口袋裡。「聶非非,你的心路歷程真是挺波瀾壯闊的。」他微微垂著眼,「有沒有空,我們談談?」

今天白天有雨,入夜天倒是格外晴朗。墨色的天幕嵌上群星,園燈亮起來,對面山上的樹影和瀑布被星光渡過一層,又被昏黃的燈光濾過一層,就像幅特意做舊的流動水墨畫。

十一月山裡的冬夜,再是晴朗也覺寒冷,安靜得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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