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麼多年,你過得好不好

你還會不會想到我,你還會不會繼續愛我,再見面的時候是擁抱還是錯過?

窗外的夜色格外迷離。

其實C市不管白天還是夜晚都迷離,因為它是一個污染嚴重超標的重工業城市。為了保護祖先們給我們留下的歷史文化遺產,這個城市盛產煙塵的工業區不得不繞過一座擁有大量棺材的古建築遺址,從而建在生活區的上風口。於是每次颳風時工業區的煙塵都能最大面積地成功覆蓋整座城市,以至於C市根本沒有條件不迷離,區別只在於有時候它有點迷離有時候它分外迷離。

我想也許不久的將來,C市的居民們就會因為環境污染集體死翹翹,然後現有的生活區又成功地變成一個遺址。我們的子孫後代為了保護這個遺址的原貌,只能含著熱淚再一次將工業區建到生活區的上風口,以此類推,早晚有一天,C市將會變成全中國古遺址最多的城市,從而實現它的夙願,成為一個有實力的歷史文化名城。

霓虹燈從我眼前快速閃過,秦漠右手離開方向盤,看起來像是要拿碟放歌。車裡的氣氛有點沉悶,無聲的速度總令人感覺沉悶,讓人急於挑起話題。但當舒鳴的《因為想你才寂寞》在這個狹窄而快速移動的空間里響起時,我深深懊悔自己此前沒有對這個愛吃川菜的廣東歌手進行更深層次的研究。

這首歌是這麼唱的:「……因為想你才會寂寞,因為愛你才會難過,聽到你的名字都會讓我失措,因為想你才會沉默,因為愛你才會落寞,我們的故事不想對任何人說。你有沒有想過我,你有沒有念著我,還是選擇忘記當做是解脫?你還會不會想到我,你還會不會繼續愛我,再見面的時候是擁抱還是錯過?」歌寫得又辯證又有邏輯,並且所有歌詞都沒有語法錯誤,這真是很不容易。

秦漠問:「吵到你了?」

我說:「沒有沒有,看不出來秦老師也喜歡流行樂啊,這歌還挺好聽的。」

秦漠嗯了一聲:「隨便買的碟。」說完笑了笑,「以前跟我學畫的一個女孩兒特別喜歡流行音樂,一到冬天就哈著氣唱你就像那一把火。那時候她媽媽給她零花錢給得比較少,她想買碟又沒錢的時候就來磨我,一年半載的慢慢養成了習慣,音像店裡有出什麼新碟我都幫她留意著。」說完看向我。

我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主要是沒想到秦漠居然可以一次性開口說這麼多話。我看電視里那些名人,為了在粉絲面前保持神秘性,基本上都很少開口說話,逼不得已要說的時候就通通說省略句,像秦漠這樣一次性連著說好幾句話的實在難能可貴,並且這些句子的主謂賓竟然沒有一個被省略的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我搭話說:「您這學生其實也不地道,她媽媽不給她零花錢她該去磨她爸爸唄,找您要,您偏還給了,要讓其他學生知道了,沒零花錢都來找您要,您這負擔得多重啊。」

車拐了個彎,秦漠低笑了一聲:「還好,我就收過她一個學生。」

剛那彎道拐得急,我貼著車門緩了一會兒,悟道:「原來是一對一教學啊,這個好,國際上都提倡這個,既然是您親自帶出來的,這姑娘現在也出息了吧?」

秦漠臉色一僵:「她死了。」

我說:「啊?」

車子慢慢停下來,他拿了包煙出來:「她死了,很多年了,她去世那年,剛滿二十歲。」良久,又道,「她和你長得挺像的。」

我愣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秦漠轉頭來看我,目光很深,很沉默,我被看得毛骨悚然,覺得此情此景一定得說點什麼。但這就像考試最後那五分鐘收卷子,越急越搞不清楚到底該說點什麼,不由得讓人生出一種看透人世的滄桑感,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人間正道是滄桑」。

秦漠說:「到了,該下車了。」說完下車抽煙去了。

我定睛一看,被車頭燈染成金黃色的夜霧中,的確停了一輛計程車。再定睛一看,前車輪扁得鋼圈都貼地了,果然是之前載過我那輛爆胎的計程車。

我邊下車邊說:「秦老師你眼睛真好,這麼大的霧竟然還能注意到前方有車,要我來開,肯定就把車開得直接撞上去了。」

秦漠說:「這條路是雙行道,那輛車在左我們在右,你能把我們的車開得跟它面對面撞上去其實也挺難得的,更何況這輛車還是靜止的不是運動的。」

我慚愧地說:「是挺難得的。」

他笑了笑,手突然伸過來揉了揉我的頭髮。揉完後我們兩個都愣了,雙雙陷入尷尬的氣氛中不能自拔。他拔得比較快一點,咳了兩聲道:「對不起……」

我趕緊說:「沒關係沒關係,我知道您這又是把我當成您那位過世的弟子了。」

他笑了笑沒說話。

那輛爆胎的計程車折騰了這麼久竟然還沒被拖走。以計程車為坐標軸向右前方走兩米,我胡亂摸了一陣,竟然成功摸到了自己那雙趁小區門口皮鞋店換季大處理購買的黑皮鞋。

我一度擔心它們會被路過的流浪漢撿走,沒想到這條路實在太過偏僻,連非法居留的流浪人群也不願輕易路過,真是個殺人越貨打劫強|奸的理想場所。

找到鞋子的狂喜讓我突然想起去主幹道幫忙叫車的周越越,不知道她叫到車後發現我已經失蹤了有沒有去報110。我覺得應該立刻給她打個電話說一聲,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沒電了。

秦漠指間夾了支煙,側靠在車門旁,一米相隔的路燈光線昏黃得正好。我兩步跑過去,本來想說借他的手機打個電話,但臨時想到名人的手機號都是要保密的,於是話出口硬生生轉成了:「我能把我的卡換上在你手機里打個電話嗎?」

他探身去車裡拿出手機來,神色有些複雜:「要給你先生報個平安嗎?就用我的吧。」

我看他不像在客套,懷著感激之心接過,撥通了周越越的號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周越越的聲音破空而來:「我靠你晚5分鐘打過來會死啊,你不知道中國移動九點之後接聽才免費啊,你是何方高人有話快說有那什麼快放,別浪費老娘電話費。」

我說:「周越越,我是顏宋。」

破空的周越越的聲音立刻溫順下去:「啊,宋宋是你啊你可急死我了我好不容易叫到車趕過來一看你人都不在了,打你電話你手機又沒電我以為你去附院了馬上掉頭去附院結果把附院翻過來了都沒找到你,我現在還在附院呢林喬正全市一家一家醫院撥電話企圖通過這種手段搜到你,你到底在哪兒啊朗朗沒事吧?」

我急忙說:「沒事沒事,我現在在人醫,你先回家吧,明天早上我回來拿點東西,顏朗還得住幾天院。」

周越越說:「我馬上過來。你放心我不會跟林喬說你在人醫,本來今晚上也沒他什麼事,他值夜班,我來找你不小心遇到他了而已。」

我說:「林喬是哪位我跟他不熟。你真不用過來。」

她說:「我就過來就過來就過來你越不讓我過來我就越要過來。」然後憤然掛了電話。

我想,周越越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電話遞還給秦漠時,他皺了皺眉:「你先生……」

我連忙說:「我不會告訴她是用你的手機和她通話的。」

他看了我一會兒,偏頭將煙頭掐滅,道:「上車吧。」這些名人果然還是很注重個人隱私保密的。

秦漠在車上接了個電話,說是有點急事趕回去處理,明天再過來看顏朗,順便拿他的VIP金卡。我感恩戴德地目送他的車直到它消失在茫茫地平線上,才轉身一路跑著趕回手術室。秦漠實在是個好人,做完好事還要回訪,簡直比東北人還東北人、活雷鋒還活雷鋒。周越越私下演練了那麼多次和秦漠的初相遇,轉眼就要變成現實,真是叫人期待又感動。

時間掐得剛剛好,五分鐘後手術室的燈滅了,護士推著還被麻藥麻著的顏朗去病房。醫生笑逐顏開地向我道賀,說手術做得特別成功,我的孩子也特別勇敢,手術過程中連哼都沒哼一聲,真是太堅強了。我不是很敢苟同他的這個想法。我覺得顏朗之所以哼都沒哼一聲可能是因為他被打了麻藥。

顏朗被安排進了一個雙人病房,他的病友是個酷愛讀書的青年。因為自從顏朗被推進這個病房之後,他就一直在持續不間斷地讀書,真是「躲進小樓成一統,滿地梨花不開門」。

我在顏朗的病床跟前百無聊賴地坐了二十多分鐘,正打算起身上個廁所,剛打開門,迎面就奔來風風火火的周越越。我連忙敏捷地讓開,感覺到周越越從我身邊掠過,帶起一股涼風。我打了個哆嗦,周越越喘了兩口氣,破口大罵道:「媽的什麼破醫院,找死老娘了。」

一直在讀書的對床青年終於抬起頭來,我們驚奇地發現他竟然長得有點像郭富城。

周越越的眼神里閃過一道光,我解讀出那是一道懊悔之光,大意應該是:「靠居然在帥哥面前丟臉了我**×的。」翻譯成文明話就是:「適才見笑於此潘郎者前,吾甚愧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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