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見華薈將手放下,秦楚才摟著阮蘇陌轉身離開。感覺到懷裡人在些微掙扎,大概是想要留下來,他才微微用了力,將女生的身子死死扣住,在她耳邊小聲說話。

「現在這地方不適合你呆。」

不知怎的,秦楚的嗓音好像在某些時刻,對阮蘇陌來說,有種安定的力量。雖然他平常最大的愛好彷彿就是對她進行勞動壓榨和人身攻擊,可阮蘇陌就是篤定,在最關鍵的時刻,他總會站出來,擋在她面前。所以因為秦楚的一句話,阮蘇陌就停止了掙扎,隨他攬著自己,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現場。

兩人下樓的時候,原本誰都沒有說話,可是阮蘇陌突然停止了步子,秦楚望她,她也回望,最後煞有其事的說:「我忘了拿菜。」秦楚原本攬著她肩膀的手轉而至女生的腦門,重重彈一下。

「我看你腦子也忘了拿,剛剛那樣的情況你還去惹對方?惹了又不知道躲開,董存瑞炸碉堡也沒有你這麼積極的。阮蘇陌,上次受的教訓是不是還不夠?」

在那一刻,阮蘇陌忽然就委屈了。

華薈準備動手的時候,阮蘇陌已經閉眼準備好接受了,可是秦楚卻忽然出現,抿著唇,將她護在懷裡,不動如山。

原來那就是維護的感覺嗎?

她忽然想起林夕死的那一天,也是在醫院,顧安笙開著車從C城輾轉到凈水巷,出現在她面前。昏黃燈光打在男生青澀的輪廓,他朝她走來,好像電影鏡頭,一格緩一步。那時候的阮蘇陌,連抱著對方哭的勇氣都沒有,只是挑了最簡化的語言,她說「安笙,一個人的感覺真可怕」而他說,「我還在這裡。」

如果記憶是一座橋,我們都被困在這座看似是橋,實則是牢的地方。

看阮蘇陌突然紅了眼睛,秦楚原本還想要責備的話就在中途斷了。女生深呼吸,好像在剋制什麼,然後眼裡的淚水慢慢褪去,霧氣也變得清明。她戳戳秦楚的手臂說:「誒,如果明天你就要死掉了,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秦楚起初沉默不語,而後才道:「我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阮蘇陌不依不饒,「你就告訴我吧,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也許我還可以幫你完成心愿呢,呵呵,呵呵……」她不停乾笑,秦楚卻突然傾過身,瞬間,水涼的觸感抵達女生眉心,連呼吸吐納都彷彿是冰的,而他整個人彷彿籠罩在一道光里,溫柔無比。也是在那一刻,他在她額前輕輕一吻的那一刻,阮蘇陌的眼淚就決了堤,哭得像個小女生,她扯著男人的胳膊,將頭枕在對方肩窩,不讓任何人看見自己淚水縱橫的模樣。

「秦楚,其實我害怕,你知道嗎?我爸離開的時候,我還小,不懂事,所以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想著以後吃糖再也不能吃雙份了。我媽走的那天,我才第一次理解到所謂孤單是什麼含義。你不會懂的,在以為全世界再也沒有什麼與自己有關的時候,突然又知道原來還有人,他與你血脈相連。你不會懂被那種叫做慶幸的情緒充斥整個身體是什麼感覺。你更不懂,當命運再次要你眼睜睜看著那個與你血脈相連的人,再見不到面,那樣的疼痛會是多麼的抽絲剝繭。」

秦楚一隻手被阮蘇陌扯住,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肩膀,他說:「阮蘇陌,那些感受我不需要懂,畢竟每個人都有他不能言說的秘密和傷口。可這世界是公平的,我們每個人都一樣,生來死去都是單數,所以也都會用小半生的青春去體會孤獨,因為這樣,才會有大半生的時光拿去享受幸福,你又懂不懂呢?」

半晌,阮蘇陌才終於止住抽泣,抬起頭,悶悶地問眼前的人:「你大學什麼專業?」或許是她這樣突如其來的情緒轉變秦楚早已習慣,所以他很能應變地聳肩,「如果我說我是中文系的,你信么?」阮蘇陌吸吸鼻子點點頭,「信,你現在就說你是個又英俊又瀟洒又風度又陽光,內心一點也不陰暗的大良民兼很有品的商人,我都會相信的。」

「我本來就是。」

「那你每月再給我加五百塊的工資!」

「那我……還是承認我陰暗我無良我沒品吧。」

「……切。」

都說有意念的支撐,就算是病魔也會避著你,阮蘇陌想,周放就是最好的例子。

周老爺子主動接受治療,積極得不得了。當天手術成功以後,周家人全都鬆了一口氣。期間阮蘇陌來過幾次,沒有進去,只是躲在病房外,隔著門板聽裡面的談話聲。被發現的那一次,是周嘉言在病房內陪周放聊天。原本阮蘇陌只想像前幾次一樣,偷偷看幾眼,知道對方平安,就夠了,認祖歸宗這回事兒,有也好無也罷,對自己並沒有太大的影響。沒想到周嘉言的同胞妹妹周嘉清也從國外趕回來了,阮蘇陌沒有見過,理所當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所以當阮蘇陌在病房門口窺探時,周嘉清正站在她背後,把阮蘇陌嚇得小小尖叫。

聽見門外有聲音,周嘉言從病房幾步走出來,便發現了欲逃跑的阮蘇陌,正被周嘉清一手拉住。

「你就是之前大鬧病房的阮蘇陌吧?」

阮蘇陌以為又遇見一找麻煩的,正兀自皺眉想要離開,哪知對方一把將她拖住,忽然尖叫幾聲。

「啊啊啊,我好崇拜你!在我們家還從來沒有人敢直呼我爺爺的大名!還有,你好像是我的……表妹?」

這樣的熱情倒讓阮蘇陌愣在原地,她不知要怎樣接話。幸好周嘉言出現了。之前還沒有察覺,現在站在他面前,阮蘇陌才發現周嘉言已經險險要比她高上一個頭。對方掃她一眼,「來了?」好像她的出現,是早應該的事情,而阮蘇陌只得僵硬的點頭,「嗯,來了。」於是與正主見一面,在所難免。

周放仔細打量眼前女生的眉目,故作平靜,實則情緒起伏不輕,直到全病房內靜默成一個潭,老人才緩緩開口。

「磊子的眉毛要濃一點,不過這眼神倒是挺像的。」

見周放說了話,神色不再那樣嚴肅,周嘉清才大著膽子開始撒嬌,「您眼裡都只有蘇陌,我不高興!」周嘉言曲起兩指敲在女生的頭頂,「沒大沒小。」周老爺子臉上難得地有了笑意,說出來的話卻令人大吃一驚,他說:「言言,通知一下住院部,這兩天安排我出院。」

周放的身體手術後雖然比原先要好很多,但醫生還是建議留院觀察,他卻執意出院,誰也攔不了。然後在那個盛夏的末尾,B市多了一場盛大的宴會,或許說是認親儀式比較恰當。阮蘇陌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成為眾人眼中的主角,醜小鴨變天鵝如果只是童話,那她為何感覺這麼真實?周放的一番話很簡潔,只是介紹了阮蘇陌的身份,然後全場都是祝賀連連的聲音,沒有人去質疑這個新聞的真實性。

陸陸續續有人過來與她碰杯,阮蘇陌很局促,有時候別人說的話,她都不知該如何應承才算得當。眼神不自覺地四處搜索,無果,片刻,背後才傳來那熟悉的嗓音。她轉頭,發現對方不是在與她說話,而是與一個中年男人侃侃而談,都是些商業名詞,阮蘇陌聽不懂。她站在離秦楚不遠的地方,不知該上前打招呼還是怎樣。

秦楚側頭,迎上那一直灼燒著自己的視線,放下酒杯,穿過人群,幾步上前來,朝她撇唇。

「如果我誇你,你會不會很不習慣?」

聽見對方一貫的調侃語氣,阮蘇陌的心情才沒有之前那樣沉重,心裡的距離感消失了一些。

「你還是往死里打擊我吧。」

兩人還要說什麼,紀昀之帶著女伴突然冒出來,他望著阮蘇陌笑說:「深藏不露這個詞是拿來形容你的吧?」阮蘇陌對紀昀之的身份一直都隱隱有忌諱,不敢怎麼回嘴,斜著個小眼神就是不敢正面望對方。倒是秦楚出人意料的開了口。

「無所事事,牙尖嘴利這些詞是用來形容你的吧?」

紀昀之從未在女人面前這樣吃過癟,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指著秦楚,「你,出來單挑!」對方下巴一抬,「你確定?」正在紀昀之思考之間,立夏姍姍來遲,將阮蘇陌從頭打量到腳,最後冒出一句「真傻」。阮蘇陌嗔怪,「去死,我這麼光芒四射你沒欣賞水平啊?剛剛一直沒看見你,以為你不來了。劉銘義呢?他說和你一起來。」立夏聳肩搖頭,「他說家裡臨時有什麼事,來不了。還有,作為一名職場達人,能成功的請到半天假已經很不容易了,你就知足吧。」

兩人對話完畢,紀昀之才忽然想起什麼,對著秦楚賊笑,繼續剛剛的話題。

「是的,單挑。」

隨後又加上一句:「不過不是挑架噢,是挑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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