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先前,宋詩嘉偷吃了一小塊炸魚,嘴角還油乎乎地沒來得及擦,看上去有點滑稽。

她從樓上疾步下來時客廳只有顧長風,他忍俊不禁,隨手扯了紙巾要給她擦油,卻被躲開:「車鑰匙給我。」

注意到她不對勁,他抬起的手一頓,「怎麼了?」

宋詩嘉將平板頁面亮給他看,「這就是你主動提議陪我出來散心,還裝模作樣要收手機的原因?」

男子眉峰微斜,「企業間交手不是很正常?不讓你知道就是不想你瞎操心。」

「這個項目我知道,早就是許氏碗里的肉,長風半路攔截,敢說沒半點私心?」紀襄他爸也花了精力財力在這件事兒上,許暖和紀襄趕著辦婚禮正是兩家資源互通的產物。

「紀森能從我這裡搶東西,禮尚往來,我斷他冰山一角有沒什麼問題?」

顧長風有理有據,宋詩嘉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反駁,「好,沒錯,那對紀森來講是冰上一角,可許冠呢?他惹了你?許家是孤注一擲把全部家當都投了進去。」

望城後起之秀越來越多,許冠太急功近利,導致這兩年接連投資失敗,許氏資金鏈出問題早有跡象。若非他手裡還握著與北京那邊的一個大單,紀家的兒媳婦,決輪不到許暖當。

其實這個大單還算穩當,是五年前許氏還風光時拍下的。當時北京那邊和許冠交好的人還在任,趕著卸任前撈了筆肥的,將這件事兒處理了。

項目是官方出資的,肥水多少不言而喻,眼紅想分羹的人有多少也不用細數,甚至牽動國外一家著名投資公司,願意前期墊付資金,但因為對方不熟悉國內形勢,遂遊說許冠簽對賭協議。

看著大把資金將進賬,許冠信心滿滿簽下了這份對賭協議,哪料竄出顧長風這麼號角色。項目還沒開始許冠便栽了這麼大一跟斗,許氏徹底沒救。

「剛剛我和紀襄通了電話,」

宋詩嘉神色一下凄哀,「許暖她爸——」

「死了。」

一時間,那人表情也凝重了,無怪乎宋詩嘉這麼大反應。

山裡的天黑得早,下山路險。顧長風知道攔不住宋詩嘉,乾脆拿了外套和她一起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他不分析現在去的時機對不對,也不想方設法阻攔她,只說我陪你。宋詩嘉思考半天,還是不習慣對他說拒絕。

是了,他有什麼錯?

名利場爾虞我詐見慣不怪,況且上次紀恩大壽,顧長風是為了她才吃下紀森一個悶頭虧,不過小施懲戒。誰知許冠將全部身家都壓了上去,私底簽下風險巨大的對賭協議,導致局面難以收拾。

「得幾個小時,打個盹兒吧。」車輛啟動時,他說。

顧長風開車極穩,尤其是夜晚的山路,白日半小時的路程硬給開出了一小時。但他應該理解宋詩嘉著急的心情,車上了大馬路後提速明顯。畢竟當年宋家也是這樣突遭變故,宋詩嘉應該比任何人都了解此時許暖的心情。

可許暖早已不是當年的小白兔,她行色匆匆趕去究竟為了什麼?

心軟的人大概會懂得。

車裡溫度適宜,玩一天下來,宋詩嘉是真累了,起初極力睜著眼,最後還是不敵身體的抗議睡著。

快進收費口時,顧長風下意識拿起外套往她身上披,哪料烏漆嘛黑夜裡,高速入口竟竄出一行人。顧長風大驚失色猛踩剎車,才在距離對方半米的地方成功停住,卻嚇得那行人腿一軟,往地面一跌,久久起不了身。

宋詩嘉昏昏沉沉地從夢中驚醒,將好瞥見人影往地上閃的影子,以為撞上了,瞠目結舌地捏住外套,呼吸陡窒。

顧長風打下應急燈,出門查看行人狀況。

對方是在附近村莊居住的農民,白天農忙,只好趁著晚上去對面樹林撿點柴火。被扶起後,他接受了幾百元安撫費完事。

待顧長風重新上車,宋詩嘉卻還是陣腳大亂的模樣,額頭冒出靡靡的汗。

「別怕,小問題。」

話落,宋詩嘉一個猛子栽進男子懷抱,不知是細密的汗,還是眼角驚恐溢出的水沾濕了對方衣襟。

「長風,你別對我溫柔。」

她怕哪天這樣的溫柔沒有了,自己再無法適應冷硬的生活,餘生將過得亂七八糟。

顧長風單手將車駛入旁邊的加油站里停靠,搖上車窗,才緩緩抬起濕漉漉一張小臉,眼光熠熠,「宋詩嘉,我不是刻意要對你溫柔。」

而是,根本無法對她冷漠。

否則以他的驕傲,哪裡還有今日之景?說不定早就接受了蘇今的心,開始新的戀情,如魚得水不受牽絆。

「難道你就沒有無法自控的時候?」顧長風好奇,問。

加油站便利店的餘光撒上車窗,印得雙雙瞳孔都發亮。宋詩嘉怔忡間眨了眨眼,忽然吻過去,代替答案。

怎會沒有?

明知該躲卻又重新靠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命運就是一把刀,砍下來的時候她未必受得了。但她,選擇了不逃。

醫院。

記者將手術區大大小小的門堵得水泄不通。

宋詩嘉和顧長風打算分開走,她攏緊毛衣領遮住口鼻剛推車門,紀襄的頭像閃起,「別上來,我們從安排的通道離開了,先送暖暖和她媽回家。」

沒一會兒,門口守著的記者散走大半,估計也得到了消息要轉移陣地。

顧長風眼疾手快倒車突圍,趕在前方進了許家。進去便見三人連同傭人無措地呆在客廳。

紀森留在醫院善後,無論是許冠遺體還是公司的爛攤子,紀襄負責安撫這邊情緒。

許暖眼睛紅得不行,可整體看上去還算鎮定,許媽媽屬於崩潰到恍惚的狀態,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不著邊際地對許暖說些七零八落的話:「都是我的錯,你爸心臟本來就有問題。前幾天還對我講心率不太正常,要我安排醫生檢查,但我一心只想著逛街麻將燒錢去了。

「以前我不是這樣的。從前我們兩談戀愛的時候你爸心臟不好,每次回家後我都記得督促他的洗澡時間。別太長,出來要給我打電話。有一次他因為太累睡著了忘記打,嚇得我一邊胡思亂想卻又不敢打過去詢問。」

「那時候聯繫哪像現在這樣方便啊?接個電話都得從樓上跑到樓下,他如果是睡著了,我怕打擾他……

「可這次怎麼、怎麼就不是睡著了啊?」

許暖聽著,嘴唇被咬破,許媽終於也說不下去。

風塵僕僕趕來的宋詩嘉,眼底好似也有水被勾出,畢竟老宋入獄時她沒少體嘗冷暖。哪料那幾滴水被一直沉默的許暖見了,認為是鱷魚的眼淚,臉色由紅轉灰。

「別假惺惺了宋詩嘉。說實在的,你很爽吧?終於,我變成了和你一樣的人。」

話落,看看紀襄和正在外面不知給誰打電話的顧長風,「哦不,不一樣。抱歉了宋小姐,我哪裡有心甘命抵的王子和騎士?」

「暖暖,」宋詩嘉試探著靠近幾步,被當做蛇蠍避開。

恰巧顧長風通完話進來,沒看許暖,只對著此時還有能力辦事兒的紀襄說:「我助理正往外散消息,說長風將連夜招開記者會,估計能把吸血蒼蠅引走一部分,為你爸和公關爭取時間。」

關鍵時刻,他的情紀襄領了。在商言商,誰還能在淤泥里當朵白蓮花?許暖卻不領情。

顧長風於她,就是間接的殺父之仇,無論他現在做什麼,她都直想將他撕成碎片,「顧公子下手是真黑,佩服。」

那人不爭辯,只道:「我對許董事長的意外深表遺憾。」

這人冷淡刻薄的樣子許暖不是沒見過。當年宋詩嘉拔足倒追,跌了多少份吃了多少虧受了多少罪,她一清二楚。但他的刻薄沒落到自己身上,根本無法感同身受。

現在,許暖感受到了,本還控制得住的表情忽地猙獰,「好個表示遺憾。」

她冷笑,「我特別想知道,如果我現在衝進廚房拿把菜刀將宋詩嘉大卸八塊,你是不是能接受我表示的遺憾?」

顧長風念在她畢竟喪父之痛,終沒講出更刻薄的。

宋詩嘉幾次張嘴想說點什麼,卻沒立場,只好越過茶几去到沙發處安慰許媽媽。

此情此景和六年前的宋家別無二致,她的哀愁不止表面那點,更在走路的時候失神撞到茶几,一盞茶杯套件「轟」一下就往地上躺,四分五裂的碎片濺起來如場小煙花。

顧長風比紀襄更快伸出手將宋詩嘉拉開,可激烈的聲音卻嚇到神智不清的許太太。她猛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喊著丈夫的名字,悶頭往大開的門去,沒多久便消失在夜色里。

紀襄反應快,轉頭也追了出去。

許暖疊聲喊著:「媽!」後腳跟上。落後經過驚魂未定的宋詩嘉面前,女孩面容幾近扭曲。

「姓宋的,人在做、天在看!你剋死路月華不夠,現在又要害我媽是不是?!如果她再出什麼意外……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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