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紀老爺子大壽,宋詩嘉只請到半天假。

她從公司趕過來,左顧右盼尋找顧長風時卻迎頭碰上紀襄。

她撞到他硬邦邦的胸口肉,兩人均一愣,宋詩嘉盡量表現得和從前無異,惡人先告狀:「能不能穩重點?被拍到又是場腥風血雨,你家聖上饒不了你。」

曾經飛揚跋扈的少年早已有了深沉一面,只是不曾對她表現,扯唇做無奈狀,「饒不了我的太多,你難道不是其中一個?」

宋詩嘉尷尬了,緊緊胳膊轉移話題,「最近忙什麼?」

他莞爾,「忙著求證。」

「求證?」

「不是你說的嗎?小學以我的名義印了大堆資料送給了我暗戀的班花,還花錢請遊戲大神帶我,為了替我報仇去和高年級的打架掉了一顆門牙,我就一一找當年的人求證去了。要你真那樣情深意重……」

口氣意味深長。

宋詩嘉怕極他認真的模樣,因為紀襄的個性她太了解了。只要他認真想做一件事,天皇老子來了也阻止不了。

見她難得痴痴傻傻,紀襄突然從喉嚨逸出一絲笑意,宋詩嘉方知被捉弄,鬆口氣的同時卻不解被調戲的氣,啪一巴掌往他肩膊招呼過去。她下手重,紀襄笑著躲,差點兒絆倒門口的客人,好好一場傷春悲秋頓時熱鬧無比。

結果說什麼來什麼,角落裡居然真有人舉著手機咔嚓了一聲,將笑顏如花的女孩與輕衫男子印入相機框。

連默打量幾番自己的成品作,表情說不上壞與好。收好手機轉身之際,不小心撞到許暖。女孩下巴更尖了,形銷骨立地,故友相見卻沒什麼反應,只定定望著一個方向,雙目帶火。

上大學時,連默就和她沒什麼話說,是宋詩嘉將她帶入這個團隊的。

許家雖然家境殷實,但大學時的許暖性格軟弱,活得就像兔子,不經風雨。初入校,她的宿舍在宋詩嘉和連默對面,床位被人佔去卻不敢吭聲,是偶然經過的宋詩嘉幫她出了頭。

「拽什麼拽?你們家不就有錢嗎,還有什麼啊?」

宋詩嘉神情倨傲,「還有古董和金條。」

「……」

後來為了與宋詩嘉等人為伍,許暖第一次向父親要求,動用關係調到她們的宿舍,接著通過宋詩嘉知道了紀襄這號人物。

年少輕狂的年紀,紀襄和外校學生打賭賽摩,宋詩嘉拉上連默等人去觀戰。許暖被團團的排氣管黑煙熏得眼淚直流,紀襄在滿街的熱鬧當中遞過來一張手帕。

就是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指,肆意飛揚的神色,令少女情竇初開,再無法忘懷。

壽宴現場,許暖攔住要離開的連默,餘光瞄向連默剛放進包里的手機,柔弱與得體統統沒打算裝,語氣斬釘截鐵:「照片兒給我?開個價。」

許暖太了解宋詩嘉,全世界都太了解宋詩嘉。最剖她心剜她肉的方法,是從她的世界裡帶走顧長風。

原本顧長風就對她和紀襄的關係疑神疑鬼,看見照片兒自然又是驚濤駭浪。再深重的感情,風浪多了,終究經不起折騰。

連默輕笑,沒拒絕,饒有興緻的語氣,「今天聖誕節嗎?隨便走走都能撿到錢啊,那就許願十分鐘後銀行賬戶能多出二十萬吧。」許暖心中冷笑。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她頭一偏撥出銀行客戶經理的電話。

大院門口,紀襄告訴宋詩嘉,顧長風前腳已經到了,被他爸紀森給迎了進去。

宋詩嘉點點頭,「我知道,不過你這點兒還出去?時間快到了吧。」

紀襄撓撓額角,有些不自在:「這不今兒生日的還有小暖嗎?所有人都沖著老爺子,怕她心裡有落差所以準備了禮物,現在去拿。」

宋詩嘉忽然放心。

這段時間他和許暖之間應該發生了一些事情,否則以紀襄的性格,別人越壓迫,他只會越反抗,更別提照顧誰的感受。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這句話,真好聽啊。

兩人默契地交換一個眼神,告別。頭上太陽暖洋洋照著,宋詩嘉忽覺過去的一切,不過午後大夢一場。

進了主樓,裡面已經衣香鬢影,陣陣香檳酒氣瀰漫。

觥籌交錯的人中間,他從來最顯眼。宋詩嘉提步而去,顧長風似有感應,跟著望過來,兩人在醺醺欲醉的空氣里對視,直到宋詩嘉被人遮住視線。

許暖整個擋在她身前,將手機舉到視線平行處。屏幕界面正是彩信發件箱,裡面傳了圖片附件,收件人是顧長風,只待發送。

宋詩嘉神情一慌,來不及解釋什麼,伸手去奪。許暖卻如掌控全局的主宰者,輕易一個閃身後,手指也乾脆利落地摁下了發送鍵。

臨走,她用唇語說了五個字。

「出來混,要還。」

來來往往的人太多,顧長風沒認出站在宋詩嘉身前的是誰,直到手機滴的一聲,提示有新的郵件。

侍者正好行到此處,他放了空酒杯,低頭看信,然後眼角淺褐色的褶子越來越深。再抬頭,兩人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空氣里膠著的親密蕩然無存,宋詩嘉忽然沒了走向他的勇氣。

典禮一反常態選擇了西式,紀襄他爸策劃的,來的大多商政權貴。

其實這樣的場合,大家心知肚明,真正賀壽的有幾人,投桃報李找關係走後門的有幾人。而紀襄作為紀家長公子,則帶著許暖開了第一支舞。

舞池裡的許暖已經換了身衣裳,及地的銀色A字裙擺,後開人魚領,露出玲瓏的蝴蝶骨,長發綰起,倒真有新婚少婦的韻味。那禮服應該就是紀襄為她定製的生日禮物,她看向面前人,眼角眉梢都是潤的。

他兩舞方畢,逐漸有人要進舞池,許暖卻突然親昵地叫了宋詩嘉的名字:「詩嘉,你和紀襄多年好友,趁這機會跳一曲唄。」

紀襄不可置信望著她,微微動容。

以男人能有的全部邏輯能力判斷,他都認為許暖是在有意向宋詩嘉求好。可只有宋詩嘉知道,她不過想在刺|激顧長風這條路上,加劑最猛的葯。

片刻,宋小姐嫣然一笑,半嬌半嗔:「舞蹈我只和喜歡的人跳。」說罷身一轉,朝著那個人的方向徐徐緩行。

明知她的盡頭是自己,顧長風卻不為所動,周圍忽然沒了議論,整個宴會莊嚴得彷彿一場世紀婚禮。

宋詩嘉走近,暗自吸口氣,在萬眾矚目下朝他伸出手邀請,而顧長風搖了頭。

見狀,許暖揚揚嘴角。紀襄見宋詩嘉陷入窘境,身形下意識要動,卻被許暖有意無意擋住,直到周圍的唏噓聲越來越大。

眼前人明顯不準備接招,宋詩嘉越來越綳不住,聽不知哪幾家千金嬉笑道:「眼光倒是毒,可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還當自己白天鵝呢。」

「……」

宋詩嘉沒吃過這樣的苦頭。即便宋家倒台,她的腰桿也挺得比任何人都直,孫悟空一樣頑強的存在,誰都無法讓她折腰,只有顧長風是她的唐僧。

可她來求和,他卻念起緊箍咒,她疼,疼得哆嗦,只好收回手。

就在宋詩嘉黯然收回胳膊的一瞬,纖細手腕終於在半空被捉住。她懵懵懂懂抬頭,見那只有戴帽子時候彎過腰的男子,忽然對她做出最標準的請舞動作。

「跳舞我還是比較習慣主動邀。」

現場一眾少女即刻露出陸爾爾式花痴表情。

未待宋詩嘉反應,人被帶到舞池,舞曲不知被誰換成了探戈,場面頓時熱辣辣。

兩人配合不算默契,中途的一個下壓動作宋詩嘉做得遲疑。她步子稍微放開,那開衩在小腿邊邊的長裙就順勢滑落,露出她唯一對自己不滿意的地方,腳踝。

學過芭蕾的都知道,因長時間需要綳直腳背,整個重量都壓在足尖,導致腳趾和腳踝微微變形。

宋詩嘉原不介意,可自從發現顧長風身邊出沒的姑娘都碧玉無瑕時,她因為這點小瑕疵作死作活,發誓這輩子都不再跳芭蕾。顧長風不知其中深意,臨去部隊前還曾給她找過有名的矯正醫生,無奈他前腳一走,宋詩嘉後腳就提出了分手。

舞池裡,宋詩嘉扭扭捏捏不願露怯,顧長風卻逼迫她:「承認自己不美好的確是件自虐的事情,但詩嘉,真實才是你難能可貴的地方。」

就像當年周衍會破例告訴她顧長風的信息,也是因喜歡她愛恨都直言不諱的個性。那個朗朗回答「我家有古董有金條」的姑娘,他不想她消失掉。

宋詩嘉的舞步因此慢了好幾怕,接著在重重不解目光下,脫掉高跟鞋,露出那截白皙卻略微怪異的腳踝。顧長風似是笑了笑,長手將她撈進懷,彷彿聽到了彼此骨骼交接的聲響,是最動聽的樂章。

一曲結束,顧長風應酬不斷。

宋詩嘉懂事地繞去隔壁小樓洗手間,打算避避話題的風頭,再度遇見許暖。

這次的相逢少了之前的劍拔弩張,許暖只是安靜地對著鏡子補妝。

宋詩嘉挨著她,順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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