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顧長風住院了。

「要你去醫院簽手術同意書。」

隔著浴室門,宋詩嘉原本懨懨的眼尾即刻上挑,「我馬上去。」

正值午間,下班高峰,最後段路宋詩嘉用跑的。她剛氣喘吁吁現身,艾米便著急忙慌地迎了過來,「宋小姐,本不想打擾您,但顧總平日沒什麼朋友,家人也聯繫不上。」

當然聯繫不上。那個人,天下才是他的大事。

顧長風能叫得出名字的朋友恐怕也就周衍一個,還被他發配到偏遠鄉村去了。

「究竟怎麼回事?」

艾米一邊遞上手術同意書一邊道:「昨天瑞士來一客戶,是個酒鬼,請去的都被灌倒。顧總本就忙到一天沒吃飯,可為了拿下這個進軍國際的項目只好親自上陣。醫生說看出血的程度,應該昨晚開始就有跡象,他居然生生忍住來公司,交代我合約後續事宜。要不是我報告的時候他昏倒,估計現在也不會去醫院。我看顧總通訊錄上您是第一位,也耳聞了你們一些過往,所以……」

宋詩嘉凝眉,面上重重的擔心之色連自己也沒察覺,可那落在家屬欄的簽字筆尖卻遲遲下不去。

「宋小姐?」

在艾米不解的眼神下,宋詩嘉暗自提一口氣在心坎兒,半會兒,終於刷刷下筆。

兩小時後,手術室燈滅掉,身著白大褂的醫生取下口罩,自己也如釋重負。

「手術非常順利,最近務必注意顧先生飲食起居。」

艾米忙不迭點頭,宋詩嘉卻鬆一口氣般跌坐在走廊長椅上。

她這一生,彷彿都在做錯誤的事情。不論是幫助連家,還是撮合紀襄與許暖,又或初初招惹顧長風。而今他躺在手術台,她真的很怕,怕自己這一筆又鑄成大錯。

麻藥未過,顧長風尚在昏迷,艾米要回去公司,病床邊宋詩嘉忽然叫住她,「你們顧總經常這樣嗎?」

艾米一愣,反應過來,眸底閃過不忍之色,「從我進公司以來就是這樣。萬事開頭難,那時公司還沒什麼起色,每一筆訂單幾乎都得從酒桌上拿。顧總行事低調,不願借家裡東風,曾經就因為胃穿孔進過一次醫院。好在那筆訂單關鍵,社會反響大、公關團隊牛,公司才一舉成名。後來擴建成立集團,顧總稍微收斂,昨天就……」

「謝謝你,艾米。」

宋詩嘉抬頭,不明就裡打斷她,表情誠懇:「我想這些年,若不是你在他身邊真心實意地照顧,如今我恐怕就不是在普通病房見到他了。」

作為顧長風的私人助理,艾米照顧他理所應當,只是過於悉心照顧就帶著私心。畢竟這樣的男子,很難不讓人心猿意馬。可艾米又比誰都清楚,這個男人,她只能遠觀。因為每當他喝醉,午夜夢回,叫的名字,只那一個。

想想,艾米想說的話還是脫了口,「宋小姐,您知道顧總送給蘇小姐的商場為什麼叫盛光嗎?」

「啊?」

「因為他說,他曾答應過一個姑娘,要給她比這盛世更好的風光。」

當日之景躍入腦海,宋詩嘉眼潤如汪洋。

他曾說愛風月,她卻要風雲。如今他如魚得水風起雲湧,可那蒼白著臉躺在病床上,對什麼都無能為力的樣子,全世界卻無幾能見。

曾幾何時,她以為在這段感情中,自己是付出的那一方。而今才得知,感情如果能稱斤論兩,她才是那個不良賣家。

顧長風醒來,艾米已經離開,睜眼便見宋詩嘉正忙活。

保溫桶的蓋子似乎被擰得太緊,她蹙起秀眉使勁也不得其法,最後蹦到柜子那頭拿水果刀,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架勢。顧長風不做聲,看她費盡心思地撬開了保溫蓋,頓時熱氣騰騰,煙霧氤氳在女孩明朗的側臉,令他忽然有了一夜白頭的願望。

「醒了?起來喝湯,蓮子豬骨。我問過醫生了,說蓮子能去油,對胃好。」

她扮演宜家宜室的女朋友角色,顧長風卻很不給面子,「味道聞起來不錯,應該不是你做的。」

宋詩嘉一顆少女心噼里啪啦碎掉。

其實也不怪顧長風,實在是她太沒有做飯的天賦。唯一一次下廚還是兩人好了半年多的時候,她一時興起跟著家裡傭人學做紅燒獅子頭。顧長風吃第一口,想到了一切可能,太甜太咸或任何方式的難以下咽,但萬萬沒想到的是,紅燒獅子頭裡居然能出現一根骨頭卡住他的喉嚨。骨頭雖小,卡的位置卻敏感,一不小心就會傷到喉管,得先進行藥物軟化。

顧長風被緊急送醫,顧元恰好回望城,他愛子心切,動用了御林軍將兒子隔絕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陣仗大到把宋詩嘉嚇壞,父親也整天不停地教訓她:「遲早惹出大事兒你才知道厲害。」

那一周,宋詩嘉吃喝不下,思君心切加上心懷愧疚,短短七天人就瘦了好大一圈。

當見到顧長風淡著張臉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她也顧不上丟臉,欣喜得當著爸媽的面,整個人撲上去作無尾熊狀。她在那個熟悉的懷抱里,聽著他恢複如常的心跳,哇哇地哭出聲來。

是黃昏,頭上無邊無際的天幕是最盛大的背景。他的身子被她的力道撲得微微向後傾斜,手卻穩穩地將她拖住,聽她嗚咽得像只找到回家路的小獸。霞光將兩人的側臉染色,他在餘輝中親上她抬起的下巴,半是不易察覺的溫柔,半是無奈。

「別人家的女朋友都是貼心小管家,你……」

她不好意思地在他脖子處蹭,快速打斷他:「我是你的糟心小棉襖!」

這些並不重要的細節,幾乎連宋詩嘉自己都忘了。但這麼多年過去,他手機里關於她的備註,依舊是她當年的無心之句:糟心小棉襖。每每一翻通訊錄。心想,很糟心啊。

有了前車之鑒,宋詩嘉不敢再輕易出手,在連逼著他吃了好幾次素食餐廳的飯菜後,顧長風逃了。

「護士小姐,請問樓上的病人去哪兒了?」

「宋小姐是嗎?早上一大堆記者不知哪兒得到消息跑來,顧先生已經從私人通道離開了,說之後會聯繫您。」

宋詩嘉微微失望,護士想起什麼又倒回來,「對了,顧先生留下一個地址,說在那兒存了什麼東西,要您去取。」

生活在望城二十餘年,上邊的地址宋詩嘉卻也鬧不清楚,問了許久才在一條碧綠環繞的巷子里找到。

前方似乎有釀酒廠,站在巷子口都遠遠聞到酒香。跟著地址找進去,發現目標地點是一處院落,裝修並不奢靡卻古色古香。打開門,清冽的酒香氣撲面而來。

「對不起,我可能找錯了。」

接待她的人是一個小姑娘,看起來靦腆非常,接過宋詩嘉手上的字條一看,遂嫣然笑道:「您沒找錯,這是顧先生的筆跡。」

疑惑半會兒,宋詩嘉跟著對方走進院子,在藤椅上坐了沒多會兒,姑娘端出一個精緻的青瓷罈子遞給她,「這壇蜜桃陳釀顧先生寄存在這裡八年有餘了。以前他人不在望城,每年還會特意飛回來親自發酵,監督酒精度數不得超過多少多少,我們都猜想,應該是送給一個很重要的人,總有一天,這個人會出現取走它。」

蜜桃是她最喜歡的水果。而她不勝酒力,興緻來了卻又偏喜歡喝幾兩。

朗朗晴空,宋詩嘉伸出雙手,穩穩抱過那壇蜜桃酒,眼淚啪嗒一聲掉下,打在質地上乘的青瓷蓋上。

興許此前,她對與顧長風重歸於好這件事還有諸多顧忌。可此後,就算命運真的如刀,她想試試領教。

顧長風出院後也鮮少同宋詩嘉聯繫,他這一病集團的case落下很多進度,中途還趕著出了一趟國。宋詩嘉也逼迫自己投身工作,這晚加班回公寓已經九點。

自從遭遇入室之劫,宋姑娘便網購了防狼噴霧劑。此時外邊華燈已上,可小區的路燈壞好幾天了,小道能見度不足。

她穿著高跟鞋,右手伸進包里握著噴霧,走得全神貫注小心翼翼,直到有人在背後拍她的肩膀,嚇得她渾身一涼,條件反射地掏出噴霧劑,轉過頭鬼叫狂噴。

「啊啊啊啊啊!!」

半分鐘後,顧長風倒地不起,一手捂著眼睛,仰頭沖宋詩嘉吼:「這忒么什麼鬼?!」

看清來者何人,宋詩嘉保持姿勢呆立在原地,「防狼噴霧劑……辣椒型。」

顧長風有些崩潰。

他沒想自己受過了特種訓練的雷霆,冒過了原子彈發射實驗的風險,居然沒躲過她一瓶防狼噴霧劑。或許因為從不設防,才沒能力反抗吧。

「誰叫你來之前不打個電話發條簡訊什麼的。」

阮雪碧公司有聚會沒在家,宋詩嘉碎碎念地將顧長風扶上樓後,火速衝到飲水機前倒出大杯冰水。

「我剛下飛機,一路接電話到沒電!」

受害者明顯已近崩潰邊緣,宋詩嘉卻因為他抽空來報道的行為心底滑過一絲甜,被吼也不介意了,老老實實幫他清洗眼睛四周,反覆好幾回,痛感才減。

半會兒,她叫他睜眼,想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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