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藍茵愛了顧任十年。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整整一個數。
那時的顧任,還是哥倫比亞大三的金融才子,算不得白衣飄飄,如果非要她形容,只能用上深沉二字。沒錯,深沉。走在人群里,就是感覺比同齡人要來得成熟,事實也的確如此,那時的顧任已經很清楚什麼是自己想要的,或不想要的,什麼時候該摧毀什麼時候該掠奪。
寧藍茵是在一次系經濟論會上見到顧任的,整個會議廳有前後左右四道門,她坐在最後一排,看著一張張不熟悉的面孔忐忑不安。那時的寧藍茵也不過剛好高中畢業,應該是享受假期的時刻,之所以會來,只是幫她那風花雪月去了的大哥湊個數,在教授點名的時候,捏著鼻子答一聲到。哪知剛剛答完,前面排的男生卻回過了頭,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
「寧遠的妹妹?」
沒料到會被提問,寧藍茵一時之間慌亂無措,只知道傻傻地點頭。讓她傻的,是那張輪廓朝自己微彎嘴角的瞬間,她居然感覺心跳加了速。還來不及整理紛亂的情緒,台上已經有人在說話,首先簡單介紹了各高校前來旁聽的經濟導師或教授,接著無聊的論會便開始了。按慣例,整堂課有6個問題,教授會根據點名冊上的名字選擇由誰來回答。而很不幸,第一個就讓寧藍茵中招了。那白髮鬢鬢的老者重複叫了三次。
「Aaron」
見沒有人站起,寧藍茵才反應過來,那是寧遠的英文名字。好像一個雷炸在頭頂,她已經能預見,寧遠如何哀嚎連天地看著那越來越少的學分,痛哭流涕,以及自己如何在全場的目光中尷尬萬分。當教授第三次叫了這個名字,剛剛和她對話的男生突然站了起來,一口正宗流利的美式英語,滿臉從容。
「Aaron上洗手間去了,這個問題我很樂意幫他回答。」
男生好像是那教授的得意門生,這樣突然地站起來說話,居然沒有引得反感。答案似乎很精彩,可是寧藍茵聽不懂。在此之前,她從沒考慮過自己會學經濟,她討厭一身銅臭味,包括一身銅臭味的男人。可是有什麼東西彷彿在那一刻改變了,她有種不能名狀的,強烈衝動。看見前面的人坐下,寧藍茵咬咬下唇,微偏頭上去道了句「謝謝。」對方顯然沒有要深談的意思,只是兀自點了下頭,繼續專註地盯著手裡滿篇的英文資料。她坐的位置,剛好能看見他稜角分明的深邃輪廓,後來她聽過一句:我愛的人,有世上最英俊的側臉。幾乎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句有些小女生的話。
她還未來得及收回的眼光,被他身旁的好事者看見,對方也是中國人,並好像找到什麼樂趣似的,操著中文調戲。
「誒,顧任,背後那個美女還在看你喲。」
顧任卻輕描淡寫,連一個眼神也不肯給予對方,只輕輕吐出兩個字。
「幼稚。」
寧藍茵這才從別人的口中知道,原來那個讓她第一次有心跳加快|感覺的人,叫顧任啊。
然後那本該是寬鬆的假期,寧藍茵卻開始整天呆在屋子裡不出門,研究那些從圖書館借來的關於金融管理的書籍,算那些長串的數字,背專業用語,簡直稱得上廢寢忘食,那原本就不豐腴的身體,活生生瘦下十斤來。
接著是長達十年的追隨。
這十年來的每一個生日,寧藍茵總會許下願望。第一年是希望有機會接近他,實現了。第二年是希望他能對她稍稍關注一點,實現了,第三年是希望兩人不會斷了聯繫。那時的顧任已經研究生畢業,與朋友合夥在華盛頓開了一家小公司,開始自己打拚事業。再然後,寧藍茵22歲,輪到她研究生畢業。拿到榮譽證書的第二天,便一個人悄悄跑去了華盛頓,正好遇見仁達面試,職位是銷售主管。於是憑藉一番孤勇,迎位而上。她永遠都忘不了顧任再看見自己的那一刻,眼裡閃過的驚訝,終於,憑自己的實力去接近了對方,也許她就有機會親口告訴他:顧任,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到有一天足以與你相配。
期間顧任的事業根基已經立穩,何亦舒卻突然出現,給了寧藍茵帶來不小的衝擊。畢竟這些年,顧任的身邊真真很少有女生出現,應該是男人不允許,所以那些野花雜草便近不了身,更遑論是入主他家。其實她一共也只見過何亦舒幾次,卻一眼便看出是個聰慧的女子,即使對方不開口說話,眼角眉梢都是盡顯風情。她有些膽怯和失落,卻還是不死心地鼓起勇氣去有意無意試探,男人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句。
「弟弟的女朋友。」
沒有解釋太多,可是這樣不帶感情的介紹,還是讓寧藍茵鬆了口氣。
寧藍茵這一待,就在同棟大樓里,與顧任朝夕相處待了5年。一直以來,其實她都很佩服自己,她從來沒想過喜歡一個人,可以這樣無怨無悔地追隨這樣長久的時間,甚至對方也許都不知道自己那顆小心翼翼的心。雖然兩人相處的氣場不劇烈,她卻覺得自己對他的那份感情,海嘯颶風,也能夠矢志不渝。她也以為,就算這樣呆在他身邊也是好的,總有一天他的眼光會定在自己身上,然後幡然醒悟地道一句:原來你在這裡。
阮恩的出現,將她的願望徹底摔碎。
她能感覺到,顧任對對方的態度有多不相同,甚至很多次上來呈報表的時候,看見他打電話,那柔和下來的表情和溫言細語,都幾度讓寧藍茵差點控制不住。之前在自己的厚臉皮下,每個周末她總會像個盡職的小女朋友般,跑去顧家為他買菜做飯,說是照顧他的胃。顧任如此聰明,怎會看不出一點端倪?他只是頂多拿寧藍茵當妹妹看待,多的,他不想牽扯。所以顧任剛開始是有些抗拒,幾次說對方都不聽,後來實在沒辦法,索性隨她了。
可自從那個叫做阮恩的女生出現,他的家,她再也沒有去過,不是不想,而是主人發了話。
一次會議結束,顧任意外地主動叫下她,寧藍茵心生歡喜,卻聽見對方的一句「關於吃飯的問題我已經請了傭人,以後真的不用多跑那一趟。」
相處這麼多年,顧任的原則她怎會不了解?那就是不拖泥帶水。以前是覺得沒有必要,現在多了一個人了,一個想要在乎的人,所以他可以狠得下心做任何事情,寧藍茵感覺那一刻,自己的雙腳都在抖。但顧家,她便真的再也沒有去過,只是怕出現會引起什麼誤會,令顧任討厭自己覺得她是個很有心計的女生,她一直記得有次問顧任挑女朋友的標準,對方只有唯一的兩個字:單純。
這樣的折磨持續了一年,直到顧西涼將阮恩接走。
那一晚,是寧藍茵第一次看見那樣失魂落魄的顧任,她把男人從酒吧扶回自己的小公寓,由著對方抱著自己,卻一遍一遍叫:阮阮。
他喊得撕心,她聽得裂肺。
那一夜的記憶,其實寧藍茵有些模糊,她忘了是誰先吻上對方,總之最後那象徵著26年來的純潔,火紅地開在了純白色的床單。事後,她在他眼裡清楚地看見了懊悔。這麼多年,顧任身邊有固定女人,可是她不介意,她知道,那只是單純的身體需要。他從不動身邊的人,起碼最不想動的,應該就是她。
凌晨五點,男人醒來,遙望著身邊人熟睡的輪廓,一言不發地起身穿衣,身體在門口停頓了半響,最後還是出了門,沒有一句話,連抱歉都沒有。可是寧藍茵卻在門響後睜開眼睛,暗自鬆了一口氣,還好他沒有道歉,因為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對不起,畢竟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願。
太靜了,靜的她有些害怕,打開電台,只餘下一個早間音樂頻道在放情歌。那是寧藍茵第一次聽那首歌:十年。
自己是父不清母不詳的孩子,寧家夫婦好心從孤兒院收養了她,並將她當做親身女兒看待。所以自小到大,寧藍茵一直很努力,為了保持功課名列前茅,她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再加上上大學,她的動力又多了一個,那就是顧任。所以生活里除了讀書還是讀書,外界的一切娛樂與她彷彿是絕緣體。外面的人說她是華爾街的金融才女,說她聰明,那是因為不了解這背後到底付出了多少。沒有誰天生就該聰明,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她找不到一個辦法,去抓住她想要的一顆心?
男人低魅嗓音從收音機里傳過來,緩緩吟唱,彷彿在訴說一個充滿遺憾的故事。
懷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離開的時候,一遍享受,一邊淚流。
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
她的眼淚差點就流出來,門卻在這時候被敲響。寧藍茵怔愣,隨即上前去打開。
眼前的男人只著襯衣,外套不知什麼時候丟掉了,額上沾滿了細汗,應該是剛剛劇烈運動過。他扶著門的邊緣喘氣,許久許久才低著頭說出一句「我們結婚吧。」
等了那麼久的話,在這樣的情形下等來,寧藍茵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她應該高興,應該興高采烈地撲上前去給對方一個擁抱。但她沒有,是因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甚至不敢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