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一 二

男人盯著禾雪堅定的臉,忽然覺得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人,心房的血液在慢慢倒流,就像一場輪迴。

良久的僵持,韓裔更感覺手腳被束縛,方才,他至少還能有心想怎樣去突破困境,可是現在,他還能拿她怎麼辦呢?她威脅他,用自己的生命威脅他。再多再多的計謀,都再沒有用。

那是韓裔這輩子,第一次對人說軟話,幾乎是用求的,祈求,請求。

「小雪,不要這樣……」

似乎除了這簡單一句不要這樣,他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麼,韓裔詞窮,腦袋掏空,只有眼前人的一舉一動。

「看來,我多此一問。」

禾雪聽男人低下來的語氣,心也有點軟。

「我也不是非要這樣,韓裔,只是因為太了解你。我們就像隔著一條淺川在相望,雖然是淺川,可無論怎樣伸手,都還是夠不到的。你不會把韓敏交出去,我也不會任害死我父母的兇手逍遙法外,解決方法只有這兩種。」

「你選擇她,我就得消失,然後一切天下太平。」

其實禾雪也很怕痛,可是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怕了,她沒有留戀,一絲絲都沒有。

眼尖地發現她扣動扳機的細小動作,韓裔如遭雷擊,再沒有多餘的憂鬱,伸出手一個擒拿,用力的將禾雪胳膊翻轉一圈,那力道也許能使對方脫臼,可比起她的生命安全,他別無選擇。千鈞一髮之際,槍響,槍口正好對著自己的方向,韓裔稍一側身,子彈擦過男人的右手臂。他皺眉忍著痛,硬是將槍從禾雪手裡奪下來甩很遠才罷休,韓敏一把衝上來扶住韓裔,語氣焦急。

「哥!你怎麼樣!」

自殺失敗,又眼見韓裔的手臂受傷,禾雪再也控制不住地蹲在地上,眼淚一顆顆往下砸,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我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多餘……我真多餘……我怎麼這麼多餘啊。」

韓裔一聽,心都快酸成皺巴巴的腌菜,他知道此刻自己正重蹈漠北的覆轍,他們都把她當成了無敵鐵金剛,以為她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可是她哪有這樣呢?外表強悍一點,就活該得不到同情嗎,就不配得到憐惜嗎?她是人,比誰都要脆弱的人,不是神。

但那哭泣只有幾分鐘,禾雪突然站起來,眼圈依然很紅,只是神色已經恢複平常。她朝門口走,韓裔怕她出事,捂住流血的肩膀幾步跟在後面,禾雪側頭,眼角餘光盯住對方的棉拖鞋。

「不要跟著我,滾。」

再繼續走,身後的步子卻緊跟不止。禾雪轉過身,情緒是從未有過的激動,她將一旁置物柜上的禮物盒子一把摔在韓裔面前。

「滾滾滾!!!」

哐當一聲,玻璃碎成無數碎片,裡面的兩個小人躺在地上,孤孤單單。韓裔卻只感覺手臂上的疼痛,泛在了心尖上。

她的世界,再沒有天亮。

很想回外婆生前心心念念的大陸看看,這個念頭一下,轉眼,禾雪人已經在那片遼闊的土地上。

首站是北京,果然,雪地三尺。來來往往的行人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隻眼睛,不斷有自行車在禾雪身邊擦身而過,老衚衕里炊煙裊裊上升,路邊豆漿油條的小攤擠滿了人,抄著一口的京片,或討論或談笑。

其實聖誕那晚,禾雪原本是想倒在韓裔的懷裡,用下美人計,再耍耍賴,央求他陪自己一起來旅遊。

可現在,一切都是感傷。

許多城市都留下了腳印,從北京,輾轉上海。

萬國建築博物館在燈光的輝映下,壯麗非常。黃浦江上的霓虹,一路向遙遠的盡頭蜿蜒。哥特式的巍峨大廈,在整個絢麗的城市標新立異。

再從上海一路轉陣,最後來到成都,那個據說是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禾雪到的時候,再有幾天就是新年,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店面小鋪和家門口都掛了喜慶的對聯。計程車很不好打,禾雪拿著手裡的旅遊指南,站在新南路車站外等公交車。52路到了,上車,大概10分鐘,在香檳廣場那一站下車。香檳廣場,禾雪一看這四個字就喜歡了,怎會有人將廣場的名字取為香檳呢?也許是意在來到這裡的人們,都能感受到像品嘗香檳一樣的醇香甜美。

再往前走,就是著名的春熙路,人很多,尤其是在這樣的節日,說摩肩擦踵不過分。一對情侶與禾雪擦肩而過,男生原本在和女生說什麼,惹得對方一臉嬌笑,卻無意間撞到禾雪的肩。

「對不起啊。」

很地道的成都話,那語調感覺像是在撒嬌,禾雪第一次聽,有些不習慣,渾身不舒爽。後來身邊經過的人說得多了,也就習慣了,還覺得那樣的語調很軟,有點好聽,即使是吵了架,語氣也能補那麼僵硬吧?看來這就是一座天生適合談戀愛的城市。

商場幾層樓全貼上打折的標籤,幾個女生手挽手,高聲論調的從身邊經過。

「那怎麼樣?」

「跟太細了,怕崴腳……」

於是一下就想起阮恩,她不敢與她聯繫,不敢透露一點點的消息,怕就怕平添無辜的人擔心。只是隻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終歸是孤獨的。

春熙路的熱鬧將禾雪心裡的陰霾暫時性地壓了下去,她很喜歡那樣的輕鬆,於是從原先的賓館轉到了就在路口的正熙國際酒店。

小年夜的前一天,已經有很多人在放鞭炮。天府廣場人滿為患,有一群人將小筒的禮花放在廣場中央的地面,周圍圍了許多大人和小孩。禾雪著呢絨大衣,站在人群最外圍,試圖想靠近一些,卻一次次被喧鬧著的人們擠出那個世界。

然後,她感覺自己的右手指尖被人握住,轉頭,韓裔堅毅的輪廓就出現在眼前。男人拉著她的手不放,一句話也沒有說,拉著她往擁擠人群裡面擠。

「麻煩讓一下,謝謝。」

不知為何,在那一刻,禾雪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和眼前這個男人,有過什麼恩怨。獨在異鄉,她只覺得委屈,只想說說這一路上見到的聽到的,還有明明是自己先招到的計程車,卻總是被人後來居上。她很想說,如果你一直都在,那就好了。你能陪在身邊,那就好了。

這一走,就一直到了最裡面的那一圈,要麼不做,要麼做絕,這一向是韓裔的性格。

兩人剛剛站定,正好有人去點燃煙火,那些繽紛的顏色,一束束盛開在墨黑的天空。韓裔原本只是拉著禾雪的手,轉而與對方掌心相貼,十指交握,那力度,緊得就像抓住自己最心愛的東西,不願放手,不想放手。

禾雪突然說了那晚的第一句話,她說:「韓裔啊,我冷。」

感覺到男人的身體一僵,似乎沒料到她會主動開口說話,但是怔愣只有幾秒,韓裔隨即兩隻手伸去,將女生冰涼的十指包在自己的手中,然後低下頭,朝著中間不停呼氣。

「有沒有好一點?」

禾雪點頭,淚光盈盈。

「好很多。」

總是這樣,去國外的時候,他一路派人跟著自己,只是因為愧疚,要還債。現在,她輾轉到這裡,也是他一路跟著,那麼,這次又是因為什麼?禾雪不敢去想,那個答案原是她最想聽到的,可是現在她一點也不想聽,應該是不敢聽。她怕自己一聽到,會更難過,難過百倍。

兩人都絕口不提在台北發生的所有事,就像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做著所有溫馨的事情。

韓裔也入住了正熙,要了一個標準的雙人間,與禾雪同房,兩張床。

新年夜,兩人在路邊攤打包了湯圓,去超市掃夠了大堆小吃和零食回房間,像最溫馨的夫妻,守著新年聯歡晚會,一邊討論誰誰唱歌如何,誰誰的小品不好笑。韓裔原本就不喜歡多說廢話,這晚卻顯得廢話尤其多。

「好帥啊!……」

「你花痴。」

「真的很帥!」

「有我帥么?」

……

「這果仁很好吃……」

「不喜歡。」

「試試?求你了,試試吧。」

……

「張嘴,阿……」

諸如此類。

韓裔從不知道,自己對一個人,原來可以有這麼大的容忍度。

要到12點,爭論著誰該去丟垃圾。兩人石頭剪刀布,禾雪輸了,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解決這一室狼籍。韓裔將風衣脫下,一走往日風格,依然是深色系列的休閑裝,躺在離窗最近的床上,心情頗好地轉檯。

一個電視台的深夜劇場在放還珠格格,禾雪正好進門來,她特喜歡裡面小燕子的角色,於是嚷著要看。韓裔不讓,兩人就瘋鬧成一團,圍著一個遙控器搶。韓裔知道禾雪怕癢,也了解她防守最弱的就是她的腰,於是幾下就將女生擺平,悠然拿著手裡的遙控炫耀,還可愛的笑著比了一個V。禾雪驚艷,半響才回過神來,對著韓裔說了一句讓她想拿塊豆腐砸死自己的話。

「我真是想,咬你兩口……」

對方也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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