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寧願那個人,是我

學校公寓。

我們趕到,現場除了盛杉還有三個人。魏光陰、蕭何,以及許久未見的劉大壯。我將探尋的目光投向魏光陰,他黑色眸子閃了閃,啟開的唇又閉上,最終竟避開我的視線。

盛杉的房間門難得地緊閉著,我帶頭推開,裡面沒開燈,只有客廳的餘光透過去,但她彷彿這點光都不適應,縮在床頭用手遮眼。

借著那點亮和她側頭的瞬間,我窺見她脖子和下巴處的瘀傷和淤青。以及她細長胳膊上,空蕩蕩掛著的,屬於魏光陰的外套。

客廳氣氛的凝重,足夠讓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忍不住往後踉蹌幾步。葉慎尋將我扶助,我驚慌失措推開他,伸手就要去摁燈,卻被一直默默觀察一切的周印打落手。他身影一閃,只聽砰的一聲,盛杉的房間門重新甩上。

此時的我大腦一片空白,魏光陰走近,向我解釋來龍去脈。

「取快遞迴公寓的途中,被人下了葯。來者針對的似乎是你,無意間經過,撞見盛杉點頭說自己叫程改改,所以……」

原來當日,蕭何將我和劉維絕交的事情告訴了魏光陰,希望他作為中間人幫忙和解。三人約好南校門碰面,來公寓找我的路上,卻撞見兩個鬼鬼祟祟戴著帽子與口罩的青年。

魏光陰的觀察力從來敏銳,加上怪異的直覺,使得他眼神稍稍停留了幾秒。就在那幾秒間,其中一青年的脖子被什麼東西硌住,往後一摸,是枚髮夾,粗魯地扔在地上。那隻髮夾,他與蕭何再熟悉不過。正是我生日那天,蕭何送我的禮物。

他說過,全世界只有一對。而我和盛杉的東西基本共用,她興許為方便出門,順手拿了別劉海。

因了水晶發卡的出現,魏光陰下意識叫停對方,兩人見勢不對,拔腿就跑。蕭何與劉大壯分別追上兩人,被蕭何摁住的那個立馬就招:「有人指使我們的!饒了我!」

劉大壯腦子不好,扯著手裡的人往回走,還不明白具體發生了什麼。是蕭何注意到手下男子匆忙之間沒拉上的拉鏈,頓時恍然大悟,將其一頓暴打。後來,他們帶著魏光陰等人,找到了盛杉。

「你不知道!這鬼天氣,又黑,我們還真以為是你!大家都……」

「劉維!」

魏光陰看出我的臉色已接近青白,示意他別再往下說。因為他比誰都明白,我寧願現在躺房間里的人,是我。

全場寂靜,不知過了多久,盛杉房間的門從裡面打開,露出周印那張辯不出情緒的輪廓。他盯著我,語氣成冰,卻被強大的意志力壓下怒火,吩咐我進去。

「她需要清理。」

我像個扯線木偶,他說什麼應什麼,腳跟腳進去,翻出簡單的T恤遞給周印,看他套上盛杉的脖子。而那從來都虎虎生風的女孩,此刻如一兩歲的幼兒,雙眼失焦,任人擺布。

混亂的現場,我強迫自己冷靜,跑去洗手間,端來手帕和水,忐忑地為盛杉擦臉和身體。漸漸,我發現,她身上的擦傷,遠比我初初看見的還要多,包括許多私密地方。

霎時,我的鎮定消失殆盡,鼻頭一酸,水盤打翻在地,眼淚猝不及防噴薄而出,狠狠一巴掌打上自己的臉,嗚咽的聲音沖至九霄雲天:「盛杉你打我吧!你打我!不、你殺了我吧盛杉!!你殺了我!!」她還是獃獃地望著某個地方,不說話。周印的眼皮抖了抖。

葉慎尋進門,將跪著的我從濕漉漉的地面拉起,嚴厲的聲線裡帶著幾分無可奈何:「別發瘋了你,她現在需要安靜。」

「什麼安靜?!什麼安靜!!如果我沒有接那通電話,沒有要她代替我去拿快遞,別人怎會錯將她認作我,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會,沒可能!!」

我幾乎呈暴走狀態,眼邊的液體如洪水泄閘,葉慎尋也差點摁不住。我倆撕扯間,周印要歸還的玉佛從我懷裡跌落出來,正好跌到盛杉的視線範圍,令她的眼波有了閃動。

床上的人忽然快速地跳下去,迅雷不及掩耳地撿起玉佛,寶貝般護在懷裡,嘴裡振振有詞:「他會來的,他會來的,他會來的……」

十四年前,他是她的蓋世英雄,在她衣不蔽體的時刻踏著七彩祥雲出現。十四年後的今夜,他失了約。

剎那,自持冷靜的男子再控制不住,眼眶愕地發緊,將神志不清的女孩緊緊扣著,面對自己,用力到指節骨頭突出。

「早就告訴過你,不要等了,他不會再來!他判了你的死刑!」

男子雙眼發紅,目眥盡裂,晃得盛杉驚聲尖叫。她一叫,周印像被電觸到鬆開對她的鉗制,長手一伸,納她入懷,嗓音恍惚有了哽咽。

「但是……你為什麼這麼狠。竟用這樣的方式報復,還他終生監禁。」

終於,跌坐在地面的我,泣不成聲。

開春的這場夜雨越來越大,高低錯落敲在窗檐,像是墨黑的點,印在每個人心上。而我知,那昏暗燈光下盛杉驚慌蒼白的臉,將成為我從此醒不了的噩夢。

沒多久,客廳傳來一陣騷動,我聽見魏光陰冷漠的聲音:「是我打的。」

葉慎尋扶著我往外去,發現客廳不知何時多了幾個穿警衣的人。不好的預感往上浮,我跌跌撞撞至中央,膝頭猛地撞在經過的牆角,差點直不起來。

「怎麼回事?」

劉大壯總沉不住氣,跳到我面前來手舞足蹈,卻不再是滑稽的表情,而是慌張。

「說那兩個被我們抓住的傢伙,死了一個!」

我瞠目結舌,為首的警察冷靜自持:「檢查結果出來了,致命傷口在頭部,另外的嫌疑犯供認有兩個人動手。是哪兩個?和我們走一趟。」

倚著沙發的魏光陰直身就要隨他們走,蕭何突然單手擋住他,同時拉住劉大壯,突然對他倆笑了笑:「傷人的是我,和你們無關,不用為我遮掩。」語畢,詢問為首的警察,「那人傷在頭部左邊,磚頭所致,應該還有骨折的跡象,對吧?」見位置和描述的凶物都吻合,蕭何被帶走。

魏光陰與劉維堅持去警局錄口供要做證,說明蕭何只是過失殺人。我腦袋已經一片空白,身體卻還有自主意識,抬腿便想跟去,是葉慎尋攔住了我。

他的目光,彷彿在我無邊無盡的黑暗世界裡掀開了一道縫:「你留在這裡陪盛杉,我走一趟。」轉身之際,我鬼使神差拉住他的衣擺,他懂了我的意思,回我兩個字,「放心。」

當晚,盛杉就被周印連夜送回了家,說她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再住公寓。我想留她下來,想陪陪她,還沒開口,周印已察覺我的意圖,側身躲過我想觸碰盛杉的手,好像我是瘟神野獸:「不敢勞您大駕。」

然後將盛杉抱進副駕駛,幫她系好安全帶關了門絕塵而去。最終人擠人的樓,剩我一人獨守。

回到客廳,夾著雨絲的風吹進窗帘,我很冷,卻堅持窩在沙發等葉慎尋。他凌晨才回來,聲音有著掩不住的濃濃倦意:「情況有點麻煩。」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威力加倍,我一顆揪著的心幾乎跳出嗓子眼兒:「有點麻煩……是多麻煩?」

他睨我一眼說,第一時間就找了律師去,但蕭何毆人致死是既定事實,並且有故意犯案嫌疑。

「是校內學生報警的,以為單純的鬥毆事件。據說蕭何用磚頭襲擊死者後,還繼續拖打,血痕在地上拖了長長一條。」

光是聽聽,我已然心驚。回憶倒溯,多年前,脾氣暴躁的他對著我和魏光陰,也是那樣手腳並用不知所謂。然而那時,有個非主流陳浩南還能將他攔住。可今日,無論劉大壯與魏光陰怎樣相勸,他就像殺紅了眼的病人,失去理智。

蕭何被暫時收押,翌日,盤問另位嫌疑犯的時候,我去了。據他交代,是兩人作案。可死掉的那個與他並不熟悉,更不知真正的幕後主使。

「我不是本地人,聽口音,和我一起的那個人應該也不是。我倆在迪吧認識的,喝過幾次酒,沒文憑,都失業。有天他找到我問,有筆大生意做不做……

「誰指使的我真不清楚。不過我那個夥伴之前開玩笑說,對方很謹慎,連照片都沒給我們留一張,只說了學校、名字,告訴我們什麼時候動手,說她很出名,叫我們到學校里找找就知道……」

當諸多細節變成一幀幀畫面從他嘴裡訴出,我差點拆了審訊室的窗戶。要不是葉慎尋攔著,估計我現在也裡面蹲著。然而,我想破了腦袋也沒方向,究竟誰,和我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其間,我被允許與蕭何見了一面,不過一天,男孩眼窩已經有了凹陷的跡象。我要他別擔心,大家會想盡辦法救他出來。他卻反而安慰我,說實在沒辦法就別搭上時間瞎忙:「記得幫我瞞著我媽,幸虧她不懂上網。對她你就說,她的兒子優秀,被學校選派去留學……」

我以為流光的淚水再次泂泂,雙眼已腫成核桃,扒著鐵窗不放:「你的暴脾氣為什麼就不能改改?為了個人渣葬送前程,值得嗎?值得嗎?!」

裡面的人看著歇斯底里的我,忽然笑了:「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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