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聽見風在說話

下飛機已經是當地傍晚,費城的夏天溫度喜人。太陽沒去前,也清風拂面。

葉慎尋未帶我去下榻的酒店,徑直到了一處別院。蔥蔥蘢蘢的綠蔭蔽眼,兩位手執銀盤的年輕僕人迎過來:「先生。」

我打量盤子里的落花瓣,粉粉|嫩的,霎是可愛,聽見身邊人問:「二少爺呢?」「回先生,星少爺正在後院鼓搗玩具。」

男子微微點頭,側首對我:「帶這位小姐去客房。」看來是自己的住所。

起初,我以為葉家二少不過八九歲的孩子,等收拾完到院子逛一圈,卻發現對方是和我年紀相當的男孩。

他的眉眼繼承了葉家的優良基因,相比葉慎尋卻少了幾分鋒利。見我這個陌生人,男孩立馬起身,明顯有些驚慌,眼神帶著專屬孩童的純粹。

「你在做什麼?」

畢竟人在屋檐下,為了表示友好,我主動搭話。他抱著懷裡的大黃蜂變形金剛後退半步,肩膀條件反射瑟縮了一下,目光四處搜索,興許想找相熟的用人。

我瞬間反應過來,這葉家二少興許有智力方面的障礙。否則,也不會長期被寄養在這裡,遠離國內紛爭。

曾過慣群居生活,我對付小孩還是有一套的。他們不需要大人式說教,也不需要你低下姿態討好,只希望和你有共同愛好。

「你喜歡變形金剛哦,那你知道故事最後,大黃蜂離開地球後為什麼沒再回來嗎?」

此前,大概還沒人與他認真討論過故事情節,男孩眨眨眼,嘗試著靠近我一些,做思考狀:「因為、因為人類容不下汽車人,覺得他們是怪物,所以他們只能回到自己的星球,自由自在生活。」

反應倒挺快,我卻背著手,搖了搖頭:「No,No,這不是他們離開的主要原因。」

男孩好奇了,靠更近,長長的睫毛撲閃,一雙純真眸子像玻利維亞的鹽湖,未經污染。

「那是為什麼呀?」

我拖長音:「因為——你們地球的油價太貴了啊!」

他被我突然誇張的聲音嚇到,露出驚悚的表情,片刻後反應過來我說的話,忽然抱著大黃蜂笑得不能自已,青澀的喉結蠕動得厲害。

葉慎尋換了便衣出來,恰好目睹這一幕。

夏末,殘留的熱氣被男孩許久未出過的笑聲戳破。有人橫亘在記憶里,脆生生地喊:「哥哥!哥哥!」

「如果世上真的有人不喜歡哥哥,那這個人,一定不是我。」

那時的他,也是睜著這樣亮晶晶的眸,扯著衣袖,看著自己。然而所有人的時間都沒停止,唯獨他的,被永遠留在八歲的午夜。

男子在無人察覺的地方握緊拳頭,遠處|女孩的說話聲傳來,卻刻意變了男音。

「唉,今天是我擎天柱五千歲生日。五千年來沒有談過戀愛的我,終於在昨天……」

不遠處,男孩的戒心已全失,與她同乘一架鞦韆,整個人幾乎是挨著她的,胳膊貼著胳膊,興緻勃勃地追問:「終於在昨天怎麼樣?!」

「終於在昨天,變成了五千零一年。」

「哈哈哈……」

似乎是很久沒見過的熱鬧,葉慎尋眯眼,忍不住莞爾,確定自己的決定沒錯。

這處宅子不在葉慎尋名下,是他借用當地人身份購買的,避免暴露給別有用心的對手,連家裡人都毫不知情。此行他沒按照原計畫帶程改改去酒店,是出於飛機上的即興問答。他不做沒底的事,即便周印推薦來的人,也想試試深淺。卻沒想,她的回答,超出自己預期,甚至與記憶里的小人兒重合。

緣分嗎?第一個念頭冒出。

細想這女孩種種,好像是能給別人帶去快樂的個性,這才一個衝動間,叫司機開到這裡。

正思考,前方又有了大動靜。

葉慎尋抬眼,見亂花和綠葉襯著兩張青澀面龐。年輕男孩高興到惡作劇,把著繩子使力,鞦韆忽地飛出老高,嚇得女孩一聲尖叫,長長的頭髮划過墨藍天際,掠過來的風都彷彿會說話。屋子裡,用人正在煮鮮檸檬茶,裊裊香氣飄出,令他陡然想起四個字——

現世靜好。

那兩天,我迅速和葉家二少葉慎星熟悉起來。

晚飯間隙,我問葉慎尋,可不可以自己去城裡溜達。他雙眼如鷹隼,將一切看穿,漫不經心地說:「我不管你來費城的目的是什麼,誤了工作,殺無赦。」

我默默翻個白眼,朝著樓梯上喊:「星星?你哥說他要殺了我。」迅速被一個眼風刮傷。

有後台,就是棒。

但忠人之事這點我還是明白的,遂與他談條件。等峰會一過,他會在費城多停留幾天再回國,了我心愿。

經濟類的英文專業名詞對我來說還是有太多難度,我花了近兩個通宵死記硬背,才勉強讓自己看起來專業一點。峰會前晚,沒見過大陣仗的我有些失眠,期間去樓下找水,遇見葉慎尋在泡咖啡。

裊裊熱氣中,他一身黑色睡袍,輪廓被氤氳的熱氣包圍,薄唇微泯,不知在想什麼。

我刻意避免與他正面交鋒,他卻早已發現我的存在,突然問:「你喜歡的人,有什麼好?」

換方向的步子頓住,我回身,扁扁嘴吐槽:「終於知道你為什麼會求婚失敗了。」

他顯然被戳到痛處,眉頭微蹙,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將手裡的咖啡向我潑過來。我審時度勢離得遠些,卻不打算放過這個能攻擊到他的話題。

「本來就是啊,還沒領悟到感情的真諦,就貿然求婚,換作我是女生,也不會答應。」

「那你告訴我,感情的真諦是什麼?」

「是……明知道他不好,但你沒辦法,就想待在她身邊。如果他很醜,你願意戳瞎自己的眼。如果他性格很怪,你願意磨平自己的稜角去遷就對方。要是他很窮,你願意將僅有雙手奉上。」

葉慎尋皮笑肉不笑,啜一口咖啡:「大道理都懂,真做到的,有幾人?」

我執拗起,不自覺握緊脖頸處的黑色短木,像無數次困惑時,它曾給我的指引。

「如果你用近十年的時間,只為向他靠近呢。」

對面那雙眼,塗滿了分明的愛與恨,濃烈地、熾熱地。葉慎尋瞳孔微刺,忽覺咖啡也有些燙手,遂放下,不再言語轉身上樓。

盯著他的背影,我想起什麼,出聲叫住上樓的人:「上次在『行吧』,你說的魏家,是哪個魏?」

青年男子腳步頓了幾頓,始終沒言語,消失在樓梯拐角。

翌日,我用葉家的座機與程穗晚通電話,約好峰會後見面,她興沖沖地在電話那頭說,要給我驚喜。

聽見那頭的碗筷擺放聲和她雀躍之音,我放下心,看樣子,她已經完全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只是,我還尚未想好,要以怎樣的借口去見魏光陰。

舉行峰會的街區附近都被提前封路,各國車輛和經濟砥柱紛紛湧入共襄盛舉。我暗自咂舌,葉慎尋漫不經心地玩手機,卻也感受到了我的壓力,淡淡道:「沒你想的那麼可怕,當成教授講座來聽,記下要點就行。」

濱中倒是經常找一些著名教授到校演講,他這麼一講,我的確緩了口氣。加上場館太大,密密匝匝的人頭,弄不清誰是誰。

會議分上下午,整場下來,我的精力耗盡。為避免遺漏,我在人潮散去時,厚著臉皮找上了別人家的速記員,核對信息量。

葉慎尋正在和幾個人行交際禮儀,談笑風生的樣子尤為引人目光。身旁的其他速記員多看了幾眼,問:「你們中國的男子長得都這麼好看嗎?」

回答「是」好像太浮誇,說「不是」又太跌份兒,遂模稜兩可:「中國的女孩也都長得很漂亮。」惹得周遭幾位國際速記員比大拇指。

其中一位日本的年輕女孩指了指側門的方向,用英文對大家說「」「我剛剛也發現一個特別好看的中國男孩,好像是負責攝影。」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門口已空無一人。卻不知為何,心裡突然有股怪異的失落。

翌日。出門前,我同程穗晚確定了見面地點。

「我一整天都沒課,不然賓法大學見吧?」

見面的地方太敏感,我心一緊,莫名地喘口氣,那頭的程穗晚沒察覺異樣,繼續道:「正好我鑰匙不知放哪兒去了,過去找他拿備用的,而且學校裡邊的餐點你肯定很喜歡。」

程穗晚口中的這個他,指室友。她搬出宿舍後,就是與對方分租住的公寓。起初聽說是個男孩子,我和程家父母都表示反對。但她堅持,誇獎對方何其溫和,何其善良,何其優秀:「是賓法的高才生呢。」天高皇帝遠,我們毫無辦法。

時日漸久,她的QQ簽名開始更改為春心萌動的句子。那位室友,就是讓劉大壯幾度心碎的始作俑者。

所以臨出門見面前,我特意向葉家用人借了相機,想將情敵的模樣拍下來給劉大壯揣摩,勝算有多少。但那部相機最終也沒用上,因為,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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