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都很禮遇潘達禮爾先生,聯合國老年難民救助中心的代表。他真是選對了這個偽裝的身份。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相信他……甚至裝作對聯合國老年難民救助中心十分了解!人類是多麼地不願承認自己的無知!唯一例外的是羅莎蒙,她懷疑地問他:「那是什麼?我怎麼從沒聽說過。」幸好當時並沒有其他人在場。波洛對這個機構解說得好像羅莎蒙應該感到羞愧,因為只有她對這個遍及世界各地的聞名機構一無所知。然而羅莎蒙只是含糊地說:「噢!又是到處都是難民。我對難民厭倦透了。」這代表了很多人的發言,這些人都太過於墨守陳規,以致於不敢如此坦白地表示出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
潘達禮爾先生就這樣被大家所接受……把他當作一個討厭的人,也是一個不足取的人物。他變成了一件外國裝飾品。一般共同的看法是,海倫應該避免讓他在這個特別的周末出現,但是既然他已經在這裡了,他們也只好盡量坦然處之。所幸這個奇怪的小外國人似乎並不太懂英語。他經常聽不懂你對他說的話,而當大家偶爾一起開口時,他就更有如墜入五里霧中一樣茫然。他好像只對難民和戰後的情況感興趣,而他的英語字彙也只涵蓋那些主題。一般的談話閑聊似乎令他大惑不解。在或多或少為大家所遺忘的情況下,赫邱里·波洛躺回椅背上,啜飲著他的咖啡,同時觀察著,有如一隻貓在觀察著一群吱吱喳喳,跳來跳去的小鳥。這隻貓還沒有準備好躍起突擊。
在屋子裡仔細徘徊檢視了二十四個小時之後,理查·亞伯尼瑟的繼承人已準備好說出他們各人中意的東西,而且,必要時,要為它們爭戰到底。
剛開始的談話主題是盛放他們剛剛吃過的一道甜點的一套史波德瓷盤。
「我不覺得我還有多久可活,」提莫西有點傷感地說。「而摩迪和我又沒有孩子。要一些無用的東西對我們來說是不值得的負擔。但是為了感情上的緣故,我想要那套老甜點餐盤。它們讓我想起了老日子。當然,它們已經過時了,而且我知道甜點餐盤如今很不值錢……但是我還是要。有了它們我就相當滿足了……也許我還要白色閨房裡的那座衣櫥。」
「你晚了一步,舅舅,」喬治漫不經心、愉快地說。「我今天早上已經跟海倫說過我要那套史波德甜點餐盤。」
提莫西臉色發紫。
「跟海倫說過……跟海倫說過?你什麼意思?根本都還沒有成定案。而你又還沒有成家,你要甜點餐盤幹什麼?」
「老實說,我在收集史波德瓷器。而這又是一套很精細的代表作品。不過你要的那座衣櫥沒問題,舅舅,我不會要它。」
提莫西不提那座衣櫥。
「你給我聽著,小喬治。你不要在那裡『不過』『不過』的,跟我來這一套。我年紀比你大……而且我是理查唯一在世的弟弟。那套甜點餐盤是我的。」
「為什麼你不幹脆要那套德瑞斯登的好了,舅舅?非常好的一套,而且我相信它也同樣能滿足你的懷舊之情。無論如何,那套史波德是我的。誰先挑的就是誰的。」
「荒謬……沒有這種事!」提莫西口沫飛濺地說。
摩迪厲聲說:
「請不要惹你舅舅生氣,喬治,這對他非常不好。當然他想要那套史波德就可以帶走!他有優先選擇權,你們年輕人應該讓一讓。他是理查的弟弟,如同他所說的,而你只是個外甥而已。」
「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年輕人,」提莫西怒火上升。「如果理查立下了恰當的遺囑,這個地方所有東西的處置權都應該操在我的手裡。所有的財產都應該這樣,如果不是這樣,我只能懷疑這是不良影響。是的……重複一遍……不良影響。」
「不成體統的遺囑,」他說。「荒謬可笑!」
他躺回到椅背上,一隻手擱在心臟的部位,呻吟著:
「這對我非常不好。但願我能……喝一點白蘭地。」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急忙去拿,回來時手上端著一小杯「補藥」。
「拿來了,亞伯尼瑟先生。請……請不要激動。你確信不要上樓回床上躺著?」
「不要傻了,」提莫西一口吞下白蘭地。「上床?我打算維護我的權益。」
「真是的,喬治,你讓我感到驚訝,」摩迪說:「你舅舅說的完全是實話。他的意願優先。如果他想要那套史波德甜點瓷盤,那麼便是他的!」
「不管怎麼樣,真叫人不忍卒睹。」蘇珊說。
「閉上你的嘴,蘇珊。」提莫西說。
坐在蘇珊一旁的瘦弱年輕人抬起頭來,以比他平時更震顫的聲音說:
「不要那樣對我太太講話!」
他半站起身子。
蘇珊很快地說:「沒有關係,葛瑞格。我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
海倫說:「我想你能謙恭一點,喬治,把那套甜點瓷盤讓給你舅舅。」
提莫西氣得口沫飛濺說:「沒什麼讓不讓的!」
但是喬治微向海倫一鞠躬說,「你的心愿就是法律,海倫舅媽。我放棄我的要求。」
「不管怎麼說,你並不真的想要它們,不是嗎?」海倫說。
他以銳利的眼光看了她一眼,然後露齒一笑說:
「海倫舅媽,你的毛病是,你太精明了!你知道的比你想知道的多。不要擔心,提莫西舅舅,那套史波德是你的。我只是鬧著玩玩而已。」
「玩玩,真是的。」摩迪·亞伯尼瑟憤慨地說。「你舅舅可能因此而心臟病突發!」
「你別信他那一套,」喬治快活地說,「提莫西舅舅可能比我們所有的人都活得更久。他是所謂的病人多長命。」
提莫西兇惡地趨身向前。
「我不懷疑,」他說,「理查會對你感到失望。」
「這是什麼意思!」喬治的幽默感一下子全不見了。
「你在莫提墨死後來這裡,期望取代他的地位……期望理查會立你為他的繼承人,不是嗎?但是我可憐的哥哥很快便看透了你。他知道如果他的錢由你來控制會流到什麼地方去。我倒很驚訝他還留給你一部分財產。他知道這些財產的下場。賽馬、賭博,蒙地卡羅、外國娛樂場。也許比這些更糟的地方也說不定。他懷疑你不正直,不是嗎?」
喬治鼻翼兩旁各出現一道白色的凹痕,平靜地說:
「你不覺得你還是講話小心一點的好嗎?」
「我身體不適沒來參加葬禮,」提莫西緩緩地說,「不過摩迪告訴過我柯娜所說的話。柯娜一向就是個傻瓜……但是可能她言之有物!如果真是這樣,我知道我會懷疑誰……」
「提莫西!」摩迪站起來,平靜、穩固,有如一座巨塔。「你今晚很辛苦了。你必須考慮到你的健康。你不能再病倒了。跟我來。你得吃顆鎮靜劑上床了。海倫,提莫西和我就拿那套史波德甜點瓷盤和那座衣櫥作為留念。沒有人反對吧,我希望?」
她的目光掃射周圍的人,沒有人開口,她一手攙住提莫西的手肘,大踏步地邁出房去,揮開站在門口的紀爾克莉斯特小姐。
他們離去後,喬治打破了沉默。
「不可輕視的女人!」他說,「這正是摩迪舅媽的寫照。我可不敢擋她的路。」
紀爾克莉斯特小姐有點不自在地再度坐下來,喃喃地說道:
「亞伯尼瑟太太一向都那麼仁慈。」
這句話有點自討沒趣,沒人答腔。
麥克·雪安突然大笑說:「你們知道,我覺得這一切十分有趣!活生生的一出『范賽遺產』。對了,羅莎蒙和我想要客廳里的那張孔雀石桌。」
「噢,不好,」蘇珊叫了起來,「我要那個。」
「又來了,」喬治眼睛望向天花板說。
「哦,我們不必為這個傷和氣,」蘇珊說。「我要那張桌子的理由是為了我的美容院。只是增添一點特色……我會在上面擺一大束蠟制花。那看起來會好極了。蠟制花很容易找到,不過綠色的孔雀石桌可就不那麼普遍了。」
「可是,親愛的,」羅莎蒙說,「那正是我們要它的原因。為了一出新戲,如同你所說的,作為一個特色……那麼具有時代色彩。而且不管是擺上蠟制花或是蜂鳥,都配合得恰到好處。」
「我懂你的意思,羅莎蒙,」蘇珊說。「但是我不覺得你的理由有我的充分。你可以輕易地在舞台上用一張上過漆的孔雀石桌……看起來就跟真的一樣。但是我的美容沙龍就得用真的孔雀石桌。」
「好了,女士們,」喬治說,「來個君子協定怎麼樣?為什麼不拋銅幣,或是比紙牌大小來決定?這跟那桌子的時代作風相當吻合。」蘇珊和善地微微一笑。
「羅莎蒙和我明天再討論一下,」她說。
她似乎如同往常一般,相當有自信。喬治滿有興味地看看她的臉再看看羅莎蒙的臉。羅莎蒙臉上有種模糊,相當遙不可及的表情。
「你支持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