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曾演過最好的戲

葉慎星被直升機緊急送回濱城。

剛落地,葉舜山和葉忻接到消息,匆匆趕來,整個現場如油鍋沸騰。醫生說血雖然止得快,可對方用的是軍刀,有勾角,還連刺了兩下攪動,擺明要對方命,凶多吉少。

聞言,葉舜山立時暈了過去,大家又手忙腳亂地照顧老爺子。

兵荒馬亂後,見廊上長身立著的男子,葉忻大步過去,抬手「啪」一聲,摔在從來高高在上的人臉上,「葉慎尋,你的自由完了。」目光如電,言辭成刀。

葉忻這巴掌用了十足力道,無異於鐵扇公主的芭蕉扇,葉慎尋被摑得頭昏眼花,卻堪堪立在那兒,不躲不閃。彷彿手術室里的人一刻不醒,他引以為傲的人生,將比這記耳光,更肝膽俱催。

我躲在角落,捂著嘴,打量葉慎尋沉默朗然的側臉,立時熱淚又淌了下來。

兇手那邊周印負責,他留在拉薩,趁熱打鐵,連夜審訊出結果,說是有人指使。乍聽,我略懵,「我和他在拉薩沒與人結過仇。」周印頓了頓,「我吩咐人順著線查,似乎和解家有關。」

解家?必然只能是解冉。

可連盛杉都才知他倆行蹤,解冉怎麼可能清楚?陡然,劉大壯鬼使神差發來問地址的郵件,在我腦中飄了飄。

「不會的,他不可能背叛我。」

我幾乎斬釘截鐵。

周印卻說,劉維的父親曾聽人教唆,控告過魏光陰受賄。但凡有心人追查下去,這就是妥妥一樁栽贓,足夠解冉威脅對方。

他和葉慎尋從沒出現過分析錯誤,一時間,我兩腿發軟,跌在了醫院轉角。

凌晨時分,劉維已進入夢鄉,卻被我陣陣急促的敲門聲弄醒。

家裡保姆怨聲叫喚,「來了!誰啊這麼晚?」我趁機推開大門,直衝向男孩房間,不管他此刻衣不蔽體還是人模狗樣。

「改改?」

見我,劉大壯喜悲參半,正要上前擁抱,我忽然抄起桌上的筆筒車鑰匙手機等物件兒,悉數砸去。

「劉維,我恨你!」

大半夜的,劉維不知上演哪出,閃了幾下沒躲開,被鞋拔子扔了個正著,立時也氣急,大喝:「一回來就發什麼瘋?敢情平時讓著你,真以為我是病貓?!」說完,制著我的胳膊壓向牆角。

見勢,傭人以為我兩情侶小打小鬧呢,沒再多管,下樓睡覺。房間裡頭,我忽然一聲質問,「我在西藏的行蹤,是不是你泄漏給解冉的?!」

不出意外,壓著我的男孩膛目結舌,鬆了腕兒。

「果然是你。」

當下,我慘無人色,閉起眼睛。

得知葉慎星重傷在院,劉維如夢初醒。

「我、我不知道她是要對付你……我以為,以為她只想挽回那葉總的心!」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已晚,我沉氣,「劉維,你知道嗎?有時候說抱歉,不是做了對不起這個人的事,而是從沒做對得起她的事。」

「你成天與我稱兄道弟千好萬好,但你從來不會與我挖心掏肺。當初程穗晚從你那裡探聽我和魏光陰的關係,你事無巨細道出,引她嫉妒。後來她回歸,你偷偷瞞著我,將她養在你的出租屋。現在你口口聲聲為了你的父親,想也未想辜負我的信任。她來找你的時候,你可想過與我商量?!」

「還記得,從前在祥和里,你打架老輸給一個大胖子,導致你的朋友全成為大胖子的黨羽,反過來欺負你,因為他強。請問,你會原諒那些被迫出賣你的夥伴嗎?所以抱歉,劉維,這一次,我再無法說服自己談原諒。」

話至此,我心灰意冷,笑了笑。

「劉維,打小你就喜歡金庸古龍,我今天便同你演一遍真正的割袍斷義,也算圓了你的夢。」

說著,撿起散落桌面的剪刀,咔嚓一聲掃過衣角,任碎片在空中翻飛,再模仿小時候那樣,拱手抱拳,「兄台!從此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後會……無期。」語罷,轉身朝外,身後忽傳來悲憤一叫,「改改!」

我頓住,良久才聽得骨頭噗通跪地的聲音,和細細壓著的悲鳴。

「臣……辜負殿下信任,得此下場,罪有應得。今日一別,怕與殿下再無聚首之時。望殿下今後福澤昌盛,休再枉遇小人。」

霎時,我喉嚨溢出不可抑制的哭聲。

彼日年幼,喜愛演各式各樣的戲。

劉大壯鐘意武俠,我卻熱衷宮廷,常常鬧著要扮演武則天。可武則天的精氣神,我一個連字都無法認的小傢伙,如何能勝任?所以每次玩過家家,我都只有扮演婢女的份。

如今,我成全他的夢。劉維亦用同樣的方式,表達懺悔,成全了我。

可我知,從這刻起,世上再無名叫「愛信不信」的樂團。也不會還有誰,在半夜三更冒風頂雨,只為陪我出門吃三份小龍蝦,再挨上一頓打。

那晚,腳底磨出繭子,我才懵懵懂懂走回自己的小公寓。

推門進去,竟發現葉慎尋,我愣,「你怎麼在這兒?慎星……」

「觀察中,可能醒,可能就這樣,你經常寫的情節,比我懂。」

至少沒立刻宣布死亡,上帝已對我足夠仁慈。

坐在沙發上的人神色疲倦極了,卻朝我招招手。我猶豫片刻才挪步過去,忘記了前幾日還冷戰當中,活像一隻被馴服的小貓,老老實實鑽進已然熟悉的懷抱。這擁抱無關情愛,只是兩個受傷至深卻無法言說的人,相互療傷。

葉慎尋專屬的烈性煙草味,令我醺醺欲醉,好半晌,頭頂才有聲音傳來,有一招兒沒一招兒的,「之前記得你說,望城的海特別美,氣候特別宜人,要不要再去看看?」

他撫著我頭頂,溫柔得像我兩剛初到拉薩時,什麼意外都不曾發生。

「你還可以走嗎?」

「離了兩天沒問題。」片刻又笑,「你忘了,現在有錢買機票。」

我佯裝噗一聲,卻無聲無息雙眼濕潤,「哦,這樣啊,好。」

這次去望城,依舊剝削了何淵,住在他的咖啡屋。

我喜歡那間房子面海的方向,能看見一彎島嶼形成的月亮。

因為是春節前後,咖啡屋人很少,那斯文乾淨的小帥哥幾乎成了我和葉慎尋的御用咖啡師。聽說小伙還在讀研,商科方向,葉慎尋也沒叫他吃虧,給了自己的名片。

他們這圈子,名片都有價格,這張值多少,不言而喻。

為此,小帥哥徹底淪為葉慎尋的忠實粉絲,他指東,對方絕不打西。

那幾天,我變得很喜歡唱歌。興許受了劉大壯影響,心裡還期待著,萬一「愛信不信」樂團有重組之日,那我不得把歌喉練好囖?於是我睜眼就用黃鸝般的歌聲叫葉慎尋起床。

先是中文,「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洒灑……」

然後英文,「you were everything everything that I wanted……」

不出一分鐘,肯定開門。

第一日,我們去逛當地的海鮮市場,他挑了兩隻帝王蟹回來自己做。我說一隻足夠,他非梗著脖子要兩隻。畢竟拉薩一行後,他的終極願望居然只是回來吃海鮮大餐。吃一桌,倒一桌。

不得不講,葉慎尋不止有商業頭腦,學習做菜也很有天賦,食譜一放,手到擒來。我和小帥哥享用了他的大餐,自然得付出回報,一個調咖啡,一個敲背捏腿。

看他這幅二世祖模樣,我靈感爆發,「喂,我又想到個小說梗。」「說來聽聽。」

「女主角遇見一個成天只知道花錢的二世祖,二世祖對她一見鍾情……」

話沒完,他故意幫我補充,「後來二世祖將她追到手,兩人去逛海鮮市場。女主角想買一隻帝王蟹,二世祖卻想買兩隻。沒辦法,兩人意見分歧,二世祖只好拋棄了她。」

看看!看看這三觀!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吃飽喝足馬殺雞結束,我與葉慎尋一人一張藤椅躺著,看不遠處黑雲壓境,遮住月亮的光華。

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我開口問:「喂,要是那天在布達拉宮前,我直接回答你我願意,你會怎麼辦?」

葉慎尋表情略一滯,「還能怎麼辦?娶了你唄。」聽得我心口一酸。

「怎麼,後悔了?此生唯一可以暴富的機會,被你親口拒絕,嘖嘖。」

「呸!婚姻是神聖的,你這麼不正經,誰要嫁?!」

那人扁了扁嘴表示不贊同,「還神聖?哪兒這麼玄乎。對我來講,婚姻不過是想留住一個人的手段罷了。」我微怔,「此話怎講?」他稍稍坐直身,靈魂講師般。

「你看啊,兩個人談戀愛,稍微吵吵鬧鬧,就容易把分手掛在嘴邊。那結婚呢,畢竟走了國家法定程序,你就算想分手,我倆也得約個天清氣朗的日子一起去離啊!等那時,氣早消了大半,估計連氣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不知不覺拉拉扯扯,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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