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零食是我向附近居民買來的。

就在卡車撞上來的當頭,葉慎星眼疾手快,將我整個從駕駛座里拖出。慣性使然,我兩摔至祥和里的岔路口,下秒只聽怦然巨響,卡車已將銀色路虎碾碎成泥。那瞬間我意識到,就算我也一起葬身巨輪,這世界也不會有絲毫改變。愛看熱鬧的人依舊會醒來看熱鬧,而紙鈔濕答答的模樣,也不會妨礙大家喜歡它。

於是,我徹底原諒了給我巴掌的葉慎尋,以及幾乎對我隱瞞所有的魏光陰,畢竟生死面前無大事。

就在我抱著零食朝葉慎尋走過去,企圖和好的時刻,那被沛陽等團團圍住的葉慎星,乍見我手裡抱著的食物,感覺世界天亮了般,生龍活虎地撲過來,嗓音還有發哽的痕迹。

「橙橙,你知道嗎?我好後悔,在你給我奧利奧的時候沒伸手接。如果我接了,卡車撞過來以後,起碼還有手裡的餅乾可以吃啊?!」

沒錯,他哭得那麼傷心,並非是我遭遇了不測,而是他餓了一天好不容易找著可供果腹的東西,又給毀了。世間最痛苦莫過於,擁有再失去。

但我久久不能釋懷,我一大活人還比不上東西?剛剛還斬釘截鐵鬧著要娶我的是誰?男人的話果然不能信,八歲也是!可沒等小氣的我拉開葉慎星,葉慎尋率先出了手。

他慣用的姿勢,將大男孩拎小雞仔般納到身後,神色再度浮起霜,「為避免再發生意外,家弟與程小姐看來不適合接觸了。」

我頓在原地,突然一懷抱的食物不知往哪兒放好,只見葉慎星在背後委屈地瞅著我,當即倔脾氣上涌,「如果我非要和他見面呢?」

葉慎尋神情自若,「那我現在就給你指條路。」

「什麼路?」

「死路。」

剛經歷生死,導致我更怕死,肩膀顫了顫道:「萬、萬一路上碰見的呢?」葉長公子依舊鎮定,「那就打個招呼吧。」

「真的嗎?」

「前提是,把車賠了。」

對不起,慎星,看來我兩比牛郎織女還慘,這輩子都沒相見的可能性了。

事後,我有些惆悵。

我對盛杉說,不知道為什麼,當得知無法再見葉慎星的時刻,竟覺得失落,「難道,我有戀童癖,喜歡上這破小孩兒了?!」

盛杉似乎對我的心思了如指掌,她說,「你不是喜歡那破小孩兒,而是忽然發現,你和我師兄,再沒有相見的可能性。」

以前,我和葉家兄弟二人曾有過愉快的旅行,葉慎尋也很放心將慎星交給我。可從今夜起,我們之間唯一的聯繫,也斷了。

就像他賞給我的那一巴掌,乾脆利落。又或像當初穗晚去美國念書,雖然我們也久久不相見,可彼此心裡始終有個位置。直到她親手將屬於我兩的同款衣裳撕碎,我知道,哪怕今後的我們日夜見面,那根看不見的弦,已經身斷難鳴。

末了,電話那頭的盛杉緩緩道,「也好,你們本就是不同世界的男女。當初難得相信一回童話故事,極力撮合你們,結果你倆給演砸了,翻車的翻車,丟腎的丟腎,生生弄成驚悚戲。以後,你追你的歲月,他奪他的山川,互不相干,也算一件相忘江湖的凄美事。」

把欠錢的我,和被欠錢的葉慎尋,描述得如此動人,真要感謝她。

那是不是意味著,我也不需要……賠車了?從此人債兩清。

想想還是挺棒的。嗯。

從以往和魏光陰冷戰的教訓來看,拖得越久,越是困難重重。翌日大早,我便腫著兩個眼睛,登了魏家門。去之前,我想過會碰見齊悅英,甚至按慣例和她來幾回嘴仗,沒想這次她卻和顏悅色地叫人將我迎了進去。

宅子有兩幢,齊悅英和魏光陰分屬不同區域。

「我是來找光陰的,無意尋你麻煩。」

傭人給我上茶水,聽見我直呼他們家少主名字,嘴角抽搐。

齊悅英今日難得休息,長裙加身,絲毫無中年女人的臃腫模樣。聽我道明來意,她沒當即應可與不可,只揮退客廳眾人,卻在廚房幫傭離開時叫住對方,「伺候程小姐用早飯。」

態度親昵得似乎已當眾承認我是她的女兒。

幸福來得突然,我反倒不好意思,臉一漲,趕緊擺了擺手,「不用、我吃過了……」孰料,斜對面捧著骨茶杯的女人卻輕描淡寫望過來,「哦?我倒忘記了,你也姓程。」眸子裡帶著赤|裸的戲謔。

她的眼神,成功令我心口沉了沉,「您什麼意思?」

齊悅英懶懶地伸個腰,「就是不厭其煩再次規勸你的意思。」頓了頓,眼神略微開始鋒利。

「你看,血緣這玩意兒,打斷骨頭連著筋。當年光陰生母去世,全世界都以為他爸情深不壽不會再娶,到頭來,魏氏當家主母還不是姓齊?現在你以為,那孩子和你一般死心眼,只是因為,真正的孔雀還沒歸來而已。」

語畢,我終於明白她嘴裡那隻孔雀是誰。

「穗晚……醒了?」

「醒了?」女人嗤笑,「看來我的擔心的確多餘。光陰只怕還沒告訴你,這姑娘能順利回濱城,也是他安排的吧?」

見我跟個井底之蛙似地傻坐在沙發上不說話,齊悅英的眼神漸漸變得不耐,起身牽起我的手,朝另外一幢房子走。

未待我細細感受母女間突如其來的接觸,入目便見遠遠玻璃里,有個長發如瀑的白衣女孩,正沐浴在晨曦中安靜地吃早飯。

她對面坐著的,正是幾天前,與我耳鬢相交同床共枕的人。當日纏繞我兩的紅線,還在手心發燙。那燙人的溫度此時卻將我灼傷,連眼睛也疼得立刻水汽茫茫。

「如果沒記錯,兩年前,盛家小姑娘突然消失,就是因為她?按理說,兩人該水火不容才是,若非有真感情,我是在想不出別的理由了,你覺得呢?女兒。」

不得不講,這一劍直接捅到了要害,「你不是想叫我女兒,是想打女兒吧?」我像只被掐住七寸的蛇,吐出鮮紅的芯子回擊,「只有打死我,叫我永不見光,你才能在魏氏站穩腳。可換句話說講,您齊女士如今能站在這裡居高臨下,不也是我給的嗎?哪日我要不高興了破罐破摔,魏夫人?當家主母?呸,你也配。」

沒料我嘴皮子功夫如此不錯,齊悅英美目中的怒色迅速浮起,恨不得扇我兩巴掌再趕出門外。可自昨晚葉慎尋給我耳光,我已然學會察言觀色,趁她沒機會動手前轉身就逃。

彼時,我想,是不是將姿態做的夠狼狽,就無人能看穿我真正的失望?我的失望,不是齊悅英刺過來的劍。而是此刻正安然坐在屋內的人,聯合起來朝我心上,開的槍。

視線所及處,房子里的魏光陰,正將盤中食物悉數切好,分至對面,體貼備至。程穗晚睽違的笑容浮現,成為我眼底唯一的亮。原來,這樣的溫柔,不是我的專屬。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逃離魏宅時,我因太過慌張,沒注意到連接兩處的幾階梯,猝不及防摔了下去,膝蓋頓時破了一層皮。須臾,眼角彷彿曾見身後有誰,心急如焚地伸出過手,可待我回頭時,卻只有齊悅英冷冷的打量。

我凜了眉峰迴望,那姿態興許令她想起某個人,怔了怔。

「你相信報應嗎?」我定定問。

女人回過神,扯唇不屑地笑。

「有嗎?希望能來得快一些。」

我也,希望。

方走出小區,劉大壯來電。

「我爸已經被保釋出來了,替我謝謝光陰。順便,說聲對不起,這事兒我實在沒臉見他。」

劉大壯要臉了,我真是哭笑不得。我還以為,他和我一樣不要的呢。

也不對,我若真不要臉,剛才就應該衝進去,像個怨婦似地質問魏光陰,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你為什麼不說話?但我怕他們家傭人先發飆,「你算哪根蔥啊!」

原本我還在進行自我修復中,電話那頭突然變得猶猶豫豫,「那個……」

「你見到穗晚了嗎?」

語出,我的雙腿抖了抖,忽然走不動路,只好就勢坐在路邊的花壇處,眯眼瞧雨後的太陽,語氣半干,「哦,見到了。」

看我反應不大,劉大壯長呼一口氣,「見到就好。她消失了整晚沒消息,我怕她出什麼意外。」差點,我就脫口而出,那你知不知道,昨晚險些魂歸西天的人,是我?

是你口口聲聲叫著青梅,重要事情卻從來與我閉口不談的,我。

忽然,語氣就硬起來,「劉維,以後有關程穗晚的任何事都別將電話打到我這裡來。有你和魏光陰護著,她哪裡能出問題呢?」

遲鈍如他,也察覺到我生氣了,立馬討好狀:「別啊,我們不是故意瞞你的。她打開始想見的人就是你,想慎重其事道歉,卻怕你不原諒,才拖拖拉拉到現在。你難道不了解她嗎?易膽怯又受驚的。」

易膽怯?他恐怕記錯了吧。看著人畜無害,下手比誰都狠,才是她的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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