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此天上與人間

一場昏天暗地的酣睡後,已經沒有魏光陰的蹤影。眼見紅色掛繩還躺在我小指,那頭卻已經孤孤單單。

正失落,偏頭卻見原先該放在門口的白玫瑰,正鮮潑地立在床頭。白色花瓶下方壓著他俊逸的鋼筆字跡:急事回公司,醒來聯繫。

細看,花朵上有水珠的痕迹,方位也不同,該是魏光陰離開時刻意擺弄過。我抱著那一朵嬌艷欲滴,整顆心被巨大的喜悅漲滿。

拿過手機發現,盛杉打了許多通電話也沒能成功將我叫醒,回撥過去,因為心情太好,她在那頭講什麼我都一股腦地說OK。

「那你負責去接慎星囖。」

「好噠。」

掛斷電話才回過神,我答應了什麼事情——

葉慎星……回來了?

對於葉慎尋這個親弟,我一直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詞語來形容。如果必須選三個字,大概是:神助攻。

兩年前的斯里蘭卡之旅,若非他和盛杉一直在我跟前耳提面命,我與葉慎尋應該不會有那烏龍的一筆。

說起來,這孩子兒時受過傷,智力一直停留在八九歲階段,卻還懂得觀察男女間的微妙關係,不得不承認,基因非常重要啊。我八九歲的光景,還夥同著祥和里那些光屁股男孩們滿山跑,其中就包括劉大壯。

講到基因問題,葉慎尋還曾拿我來比較,說我除了念書,其他會的東西,估計還沒葉慎星多。

為洗恥,我在一個雲淡風輕的日子,將那兄弟倆約到射箭場,氣勢凜凜地換好裝備,在葉慎尋的目光下射出一箭,不出意外命中紅心。迎著西部高藍的天,我挺直身板兒走過去,示威性地將弓箭往他面前一扔,鼻孔朝天:「看清楚了嗎?我有什麼不如你們,我才不是只會讀書的白痴!」

姐姐也曾是運動健將啊!校園女籃主力啊!

語罷,大步流星離去,將那自視甚高的二人甩在身後。

當然,我沒能聽見葉慎星弱弱問出的那一句,「哥,橙橙的靶子,是偏了,對吧……?」

那隻箭沒走直線,中的是旁邊的靶心……那又怎樣?!好歹我拿得起弓。

畫面回到酒店,天將降大任於我,我快速收拾往機場趕去。

葉慎星常年在美國生活,加上身體特殊的原因,回濱城都是葉慎尋去接。但他和周印臨時去了外地,只好安排給盛杉。未料盛家父母去國外出差,她作為盛家代表得去參加一場招標會。

招標正是濱城首個大型環保項目,慎周也曾為此努力,到頭卻放棄了。想想也是,慎周的合伙人周印,恰好是何淵的情敵,這塊肥肉,說什麼也落不到慎周嘴裡,而盛家不過走走過場。

去機場路上,我給魏光陰發了簡訊,說已經離開,去接個朋友。本以為他忙得不可開交,屏幕卻亮得比想像中快,言辭簡潔:晚上吃飯。我覺得如夢似幻,對著手機傻笑出聲,司機翻個白眼,「到了。」

聽說接機的人是我,葉慎尋一萬個不放心,調了老宅的人前來。我剛走進大廳,認出為首的黑衣,便被人從身後捂了嘴拉到一旁,抬頭,正是那張與葉慎尋相似的模子,對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兩年不見,這孩子身高又長了些,明明我比他大個兩歲,卻還是執意叫我橙橙,心智依舊停留在八九歲階段。

「不想回那個家,不好玩。」

他賭氣地撇了撇嘴。

「你不回那個家,單獨回你哥的公寓,我也不放心,那兒可是一個能照顧你的人都沒有。」我一根一根掰開面前人的手指,企圖用嚴肅表情告誡他,不要任性。

葉慎星反應極快,「那我跟著你,直到大哥回濱城!」

是啊,如果嚴肅能夠嚇到他,那還是葉慎尋的親弟嗎?

我的公寓小,勉強睡一晚沙發倒沒什麼,可晚上和魏光陰還有約會,帶這麼大個燈泡……

葉慎星察言觀色的能力倒不像小孩兒,他很快洞穿我的猶豫,立馬扮作苦哈哈臉,「其實一個人吃飯睡覺沒什麼,我在美國已經習慣孤單生活啦。橙橙不用管我,去忙吧。」

若說這句話的人換做劉大壯,我必會答:「行,拜拜啦。」可對象是個從小遭遇不幸的孩子,關鍵還是個漂亮的孩子,好的,我不忍心,只好在魏光陰打來電話時徵求他的意見,說要多帶一個朋友吃飯。

濱城傍晚六七點的交通,比帝都還令人頭疼。我和葉慎星率先抵達,他喜歡主廳那架鋼琴,躍躍欲試去彈奏,引來許多妹子側目。

一曲方畢,離鋼琴最近的那桌姑娘突然跳起來,嬌啼一聲:「啊,蚊子!」

葉慎星禁不住打量對方片刻,爾後才起身,滿面疑惑在我對面落座,「橙橙,蚊子有什麼可怕嗎?為什麼好多女孩不是怕蚊子就是怕蟑螂。」

「很多女孩子在你面前這樣叫過嗎?」

「嗯!」

「那是因為她們喜歡的人在身邊啊,想要對方多看自己兩眼。」

「喜歡的人?」

「長你這樣,鋼琴又彈得漂亮,很難不引起注意。」

葉慎星思慮半晌,表情慎之又慎問我,「那麼,橙橙在我大哥面前也這樣叫過?」

「……」

這道送命題,幸虧他沒在魏光陰面前問出口。畢竟,我是不敢告訴他,他引以為傲的大哥害怕老鼠,曾在我面前驚慌失措過。

怕葉慎星挖根究底,我將其打斷,「我去個洗手間。等會兒要是有個特別帥的哥哥走進來,別猶豫,就是他。」

那破小孩兒居然用眼神鄙夷了我兩秒,似乎在申訴:天下除了我哥還有比我更帥的人嗎。

當然……有。長長久久在我心中。

可我千算萬算,也沒料到,當葉慎星看見那個長長久久在我心中的人,會掉頭就逃。

在洗手間時,聽兩個女生討論,外面似乎發生什麼動亂。剛入大廳,便見葉慎星驚慌起身,後退時撞到另一桌的桌角,像有怪物逼近。他面前站著的,正是那玉化的青年男子。

未待我走近,葉慎星突然驚聲尖叫,拔腿往外跑。而那一向鎮定自若的人,也頃刻變身化石,一動不動地立在圍觀人群中央。

「慎星!」

只見門口陰影一閃,我連招呼也沒和魏光陰打,跟著攆出。可推門而出,那燈火壓境的城市,已不見身著灰色棒球衫的男孩。

「葉慎星!」

街頭巷尾左右打量幾番,確定沒人後,我的嗓子開始發抖。一瞬間,葉慎尋的臉在我腦海中變得青面獠牙。

我知道,這次,大概真要死在他手上了。

盛杉剛忙完,準備給我打電話來著,我卻搶先一步打過去,聽她在免提里一陣劈頭蓋臉。

「你搞什麼?葉家老宅說沒接到人,也沒見你把人送回去。」

我當時的聲音堪稱氣若遊絲,還打著顫,醞釀了好久才,才敢將自己做的好事陳明,「慎星他……不見了。」

「什麼?!」

當下,盛杉的天彷彿塌了。

上次,她不顧葉慎尋阻攔,執意要將我留在葉氏醫院,後來有周印護駕,才沒被打擊報復。現在,她又將葉慎尋的寶貝弟弟託付給了我,而我說……弄丟了!

為此,原本在出差的葉慎尋連夜趕回了濱城,面色不善。

他這個弟弟,自那場意外後,一直在美國生活,對這兒並不熟悉。以往人走人來,都車接車送,甚至連地名都未曾記過,不可能自己回家。現下,聽說連隨身手機也掉在了餐廳,當時該是怎樣的驚惶?

盛杉拉著我,開了車去機場等。他剛坐進來,便見到我這個始作俑者,忍了幾忍,才沒將我扔下車去。待我說清來龍去脈,在哪裡,遇見過什麼人後,曾偷偷用眼縫在鏡子里瞧他,忽然發現男子面色更加鐵青。

可以理解,來的途中,我已經被盛杉罵了幾個來回。不難想像,葉慎尋心中如何巨浪翻滾。

葉家全體已然驚動,葉舜山在家裡發脾氣,待葉慎尋一走進老宅主廳,手裡的杖頭便穩狠准地扔了過來,「尋常你總自己拿主意,連慎星在美國的地址也將我等瞞得尚好。你既有這橫著走的本事,如今倒是上天下地,將我孫子找來,完好無損還給我!」

嘭一聲,葉慎尋沒躲,額角立時青了小塊,垂眼立著。

那也是我第二次看見葉慎尋的父親,葉忻。

中年男人依舊保持著挺拔的身材,鬢如刀裁一雙歷史上標準的濃眉大眼,輪廓深邃、不怒自威。至於兩個孩子,該是長得像母親多些,細長上翹的眼角,眼縫白皙,渾然天成。若生為女兒家,該有萬種風情,已成年的葉慎尋尤為明顯。

情勢緊急,容不得我懼場,當即暗暗掐了一把大腿,上前認錯,「對不起,葉公子的人已到機場……」話未完,葉慎尋突然長手將我拉開,重新出現在亮光之下,眸色翻了翻,「這裡沒你說話的餘地。」

「可弄丟慎星的人是我。」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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