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繞指繩

國慶前夕,慎周舉辦X周年慶祝會。

沖著周印和葉慎尋的姓氏,許多媒體面前叫得出名字的人紛至沓來,魏光陰也收到了邀請。

我實在搞不懂他們上流社會的遊戲法則。分明是敵對身份,人前卻硬要表達友好,難道不心慌?

不過,該心慌的估計是我吧,因為我也收到了邀請函。並且邀請函還是經周印的手交給我的,導致我不現身都不太禮貌。生活果然不止遠方的苟且,還有前任的請帖。

慶祝會很熱鬧,我還見到幾個平常熒幕上臉熟的明星,特別沒出息地跑去要簽名。

可我沒出息我自己知道!不需要盛杉一路吐槽!導致我還陰惻惻地想:你有出息。等會兒何淵出現了,與周印相見,看你還能多有出息。

想到這兒,我就開心多了,第一次有了周葉等人未卜先知的快|感,不要太爽。

現場記者眾多,為避免又給魏光陰造成麻煩,我一直沒同他說話,沒料他自己往槍口上撞,還主動向我遞來一杯酒,「這兒的人見到新面孔都會打聽來歷,少不了要舉杯。」

對面人一身挺括的深海藍西服,領袖周展。輪廓被燈一打,光芒萬丈。就這樣瞧著,我的脈搏便不自覺漏跳幾拍,當下快速接了透明高杯逃走,深怕下秒,自己會竭盡花痴所能撲過去,將他就地正法。

轉身之際,魏光陰恍惚想叫住我說什麼,可我遁逃的姿勢太過猥瑣,他大概放棄了……直到真有人向我邀杯,我佯裝一泯,才發現他遞給我的並非洋酒,而是褐色的冰紅茶,看起來與酒無異。

剎那,紅茶的馨甜鑽心沁脾。我下意識抬頭,隔著重重人群尋找那抹清瘦的身影,卻望見顧圓圓的父親,正是那一路經營我長篇的出版社老總。

我兩見過一次,Q大百年校慶,他作為傑出校友攜女出席。只當日現場繁雜,我沒有機會表達感謝,這廂仔細琢磨,還是應當學會經營人情事故,遂主動踱步過去,想要聊聊,順便笑眯眯告訴他,「你的親生女兒真是好有愛啊,比我還八卦,如果沒意見我就掐死啦。」

哦,當然是開個玩笑,我還要混文藝圈的啦。

沒來得及走近,場外忽然又是一陣喀嚓聲,略微喧嘩,齊悅英與何淵一起登了場。我下意識朝盛杉看去,她鎮定自若,毫無驚訝,略施粉黛的面龐精緻,長睫毛有秩序地眨了又眨。

早該想到,盛杉的耳目也不少,怕是早知道何淵的真實身份了,哪會被突然襲擊,除非對手是周印。

一出好戲又被辜負,我不開心,幸好有人來逗我開心。

逗我的人我並不認識,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卻瘦,眼睛賊亮,說起話來頭頭是道。他擋在我窺探盛杉的視線前,指名道姓稱我:「程小姐。」

我印象中與他並無交集,但還是象徵性地舉杯示意。男人為表誠意喝下大半,本以為就此結束,卻見他湊近了些,用只有我兩能聽見的聲音問:「可否借一步說話。」

慎周的慶祝會在私人酒庄舉行。通往酒窖的路上有個小花園,一路繁花與鳥語相送,別有幾番風味,只可惜身邊跟著的人不對。

我正出神,中年男子左右望了望,約莫確定沒人,才停下腳步,言辭懇切:「不才正是慎周旗下子公司的總經理劉柄。」

劉柄?因著名字熟悉,我迅速在腦海里風暴搜索了一下,他適時道:「就是劉維的父親,早前聽說你們是好同學,好朋友。」

這麼一講,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雖然不否認劉維是我的好朋友……可我經常和好朋友打架的愛好,不知伯父清不清楚……

搞清身份,我彎了彎腰向他致意,卻被劉大壯他爸一把扶住,「別,別這樣客氣程小姐。我這次找來,是有事情求您幫忙。」

「額,伯父請講,如果我能效勞。」

久經沙場的人,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毫無扭捏,「是這樣。日前我們公司有一單業務與魏氏掛鉤,但程小姐可能有所耳聞,慎周現下正與魏氏爭奪資源,暗地拼得如火如荼,卻苦了我們下面這些獨立運營的子公司。這次我們公司同魏氏的單子,一直懸著沒有個結果。聽劉維提起過,程小姐和魏總關係極近,若是能在魏總跟前替我說幾句話……」

他頓了頓,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張白色紙片,塞到我懷裡。我定睛一看,他塞給我的是張價值六位數的支票。

見我發愣,劉柄像個長輩般拍了拍我的肩膀,「當然,合同正式簽訂那日,自然不止這點報答。」

平生還沒收過這麼大數額支票,當時就給砸得暈頭轉向,一句「我可能沒那能耐」未出口,對方卻生怕我反悔般,拔腿就走。

講真……我是真不情願把錢還回去!那麼大一筆天降之財!只需廢一句口舌!

可惜那劉柄高估了我,我和魏光陰的關係,根本沒到他想像的程度。就算到了,就算財迷如我,也捨不得淪入這樣的世俗,玷污我心中的日月。

「當然,也可能是錢還不夠多。」後來的盛杉如是說。

但在那之前,獨自徘徊在花園裡的我,盯著支票發了一會兒呆,竟迎來一道熟悉的女音。

我和齊悅英交流不算多,卻輕易記住了她嗓音的標誌。洪亮,精簡,具備所有職場女性該有的幹練。我天生的大嗓門兒估計也承繼於她。

除了她,現場還有一名男子,正是顧圓圓的父親,出版社老總顧同。原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忽然同框,一度叫我記起,那位主編的尖詞誑語。

「若非你攀下的那隻貴手,我們能找見默默無聞的你?」

難道在幕後推我的人,我冥思苦想得不出的答案,竟是她?

酒窖不遠的亭子里,顧同將一沓資料交給齊悅英,聲音傳過來時斷時續,躲在牆後的我只捕捉到「民國」、「素材」、「計畫」這樣的詞語。不知為何,我突然在心裡肯定了我的猜想。儘管我曾以為,全世界都會對我相助,唯獨她不會。

我大著膽子更靠近些,見齊悅英愕地起身,看也未看,將資料重新推回去,表情捉摸不定,悠悠道:「我說過,她的事情,盡量電話溝通。」

顧同點頭應是,「說來也怪,我與慎周幾位老總都沒甚交情,所涉業務也天差地別,此次竟收到邀請函……」

那聲音越來越細,我欲聽清,沒注意腳下青苔,過於急切重心不穩,「嘭」地一聲摔到,驚動了院內的人。等再爬起,那處只剩齊悅英。我忍著陣痛擦拭膝蓋,抬頭,對上她已近在咫尺的、凜凜的眼。

這個女人曾說,我兩尤其相像。原來我嚴肅的表情,竟這樣唬人?不怒,自威,渾身自帶淬火特效。

對峙半晌,誰都沒有說話,沉默就如我同魏光陰分開的那個雨夜,迅速擴張,侵蝕四肢百骸。末了,還是我先張嘴,卻沒問「究竟是不是你在背後為我使力」,反像有些話已經心照不宣,只差誰來捅破僵持的一張紙。

「你為我做這些事,是出自真心,還是……」

我小心翼翼試探,祈望得知她對我尚有半分母女情意,卻被迅速打斷。

「看吧,我就知道,資要曉得我做了這些事,你就會流露出這幅動人的表情。不過,小姑娘,你的感動對我而言很負擔。」

我身子一凜,聽她繼續道:「再怎麼講,我也算個有血有肉的人。既然這輩子都不會承認你是我的孩子,至少要做點補償,才能叫自己心安。」

「所以,並非為你,是為我自己。」

她說,會這樣做,是買自己心安理得,並無真情。

這番話乍聽之下,縱然心如刀絞。可,撂狠話誰不會?被葉慎尋這個陰損的人培養一段時間,我已遊刃有餘。於是,笑了笑,假裝不在意經過她,語氣輕飄,「既然成為孤家寡人是你的終極愛好,我沒理由不成全。魏——太太。」

話落,鼻端卻莫名一酸。

齊悅英嘴上說贖罪,可我心知,在怎樣對待我這件事上,她保留著几絲人性。否則,沒必要花大價錢將我養在程家,甚至多事地,想為我的人生開出一條明路。

然而,如她所言。我們興許永遠也不會有舔舐情深的那天。因為住慣天堂的人,是不會想要下凡間的。更何況,認了我,於她而言,等同下地獄。所以,即便我再希望成為她的骨中骨,她的立場卻很明顯,她不要我這肉中肉。

原來真正的意冷心灰,是看得見微渺亮光,卻始終找不到觸及的地方。

我倉皇逃走後,在洗手間躲了好半天兒才冷靜下來,方才記起手中還有一支票,遂滿世界找盛杉。

打她電話沒人接,現場服務員大多認識她,詢問後告訴我,似乎和一年輕男子出了酒庄大門。

盛杉身邊的年輕男子就那麼幾個,葉慎尋與周印等都認識,那只有一個可能,對方便是近來商圈裡大議的濱城新貴,何淵。循著出門,發現果真是。

他倆站在一起也是幅好看的畫面。但我先入為主覺得,她身邊的位置,除了周印,站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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