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果有天我先走

當盛杉將一沓熱氣騰騰的報紙扔在我面前,我翻了翻,故作鎮定說,「拍得挺好看呀。」

她若有似無笑,「何止好看?簡直靈魂攝影師,將你如蒙恩寵雞血四射的心理活動統統給刻畫了出來。」

我捏報紙的手抖著,「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的清風明月是誰了,而且還是我拔足倒追,嗚嗚,我的粉絲肯定覺得我跌好份。」得到一個高貴冷艷的白眼,「不好意思,你的粉絲還沒能遍布全世界。」

「總有天會!」

盛杉斂了笑意,頓了又頓,罵我,「程改改,你不要臉。」

我忽然很想問,不要臉,是指我期冀征服全世界的野心,還是我始終夢寐著那輪明月?但不管指的哪一者,我已經不打算再做出改變。

很多年前,我相信「退讓」是美德。為了不傷害穗晚,一退再退,換來的卻是霜刀冷劍。後來我怕,怕自己是不祥之人,為給予魏光陰新的生活,隱忍離開。但,所有人都沒有變得多幸福一點,甚至還有許多我在意的人,為了我的自以為是買單。

既然,任何選擇都可能迎來深淵,那為什麼,我不選擇通向他的那一條?哪怕那條路將迎來飛沙走石,只要想想他在前方,足以望梅止渴。

正思忖,盛杉的食指敲了敲桌面,扣扣兩聲,「報紙我是在周印那兒拿的,葉慎尋肯定也知道了,你猜,他有什麼反應?」饒有興趣的表情。

我猜?

「他樂見其成。」

目前魏氏與慎周都有意爭搶環保市場,那位何姓千金成為關鍵。花邊新聞一出,董事會施壓,魏光陰擔責,好不容易肅清的魏氏將重新陷入混亂,慎周渾水摸魚並非難事。

大致沒料到我思路如此清晰,盛杉表情有片刻的啞然,好半會兒才道:「我師兄這個人,看起來挺無情……」

「實際比看起來更無情。」我眨了眨眼,毫不猶豫打斷她。

「你常常說魏光陰城府頗深,我不否認。但是盛杉,在他心裡,一直有塊乾淨的地方,留給他在意的人。我或許不是他的心上人,但我相信,我屬於這個地方,你也是。否則,當初他不會連我也瞞著,助你逃走。至於葉慎尋……」

我頓了頓,「驕傲燒了也剩一把灰的人。我傷過他,他不會允許自己犯同樣的錯誤,否則,你根本看不見今天的報紙。你看見了,說明他默許我去到風口浪尖,成為慎周攪混水的利器。」

啪啪的鼓掌聲從對面傳來,「可以啊程改改。」盛杉眉梢有喜色,「年齡總算和智商成了正比。」

難得受她誇獎,我挺挺幾近於無的胸脯,立馬感覺自己要上天,她忽然扯著我的翅膀將我拉回平地說:「你腦子這樣夠用,那我就能無所顧忌站在師兄那邊了。」

「你想說的是站在周印那邊吧?!」

現在流行背叛朋友之前都當面通知了嗎?!

她歡愉更甚,攤攤手,「你知道的,我在他面前一向沒什麼原則。」

這哪只沒原則,簡直沒良心。我不想再看見這張叫人又愛又恨的臉,鼻孔朝天做趕人狀。盛杉很識趣,拍拍屁股起身,我忽然叫住她,弱弱地問:「等等,依據你對葉公子的了解,他的確沒閑心報復我吧?」

雖然剖析得頭頭是道,但葉慎尋的心,是海底的針,我尚且拿不準。

門口的人步子一頓,點點頭,「嗯。一般來講,喜歡過的人,他都不會虧待,看看解冉就知道。」

我長吁口氣,盛杉語氣又揚了揚,「但解冉沒讓他垂死掙扎過啊?所以,估計會將你往死里整吧。」

「……」

「哦對了,」她嫌給我的刺|激還不夠,從門口偏頭,「其實,你這麼不要臉,我還蠻喜歡的,跟我好像啊。」

我不知該哭該笑。

她說,逃離濱城的時候,也曾以為,有的人只要不見,就能不念。到後來才發現,他是一片無處不在的雲,飄來飄去。不止晴時好看,下成雨,也會想淋。

「自知天網恢恢,才在他出現的第一秒,頭也不回追隨。」

對我來講,魏光陰就是那片雲。我既知疏而不漏,何必枉做逃亡。

在我因盛杉的話後怕時,顧圓圓同我商量新書內容,問我有沒有特別想著筆的。

受了《上海灘》影響,我特別偏愛上海的喋血街頭,繁華舊夢。一直沒能成型,是民國圖書市場飽和,諸多因素導致拖到現在。沒想我的老生常談,這次顧圓圓竟很支持,甚至提出叫我去上海生活幾天,走走老巷子,切身感受風土人情。

「費用公司會負責,你儘管去搜集素材。」

要不怎麼說,樹大好乘涼。公主殿下發了話,我隨便扒拉了幾件行李就飛車去機場,只沒想想在這兒遇見魏光陰。他也出差,目的地也是上海,驚人的是,我們同一航班。

這次魏光陰身邊沒有何伯,只有一位隨行保鏢。候機時,他遣了對方離開,從貴賓道越過來同我打招呼。

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我想起出版社先前那位主編的話,說我攀上了貴手,否則風水輪流轉,怎麼也轉不到不識抬舉的我身上,略一心塞,脫口便問,「難道……你真潛規則了我?」

顯然,我自詡精明的腦子,時而空無一物,忘記了這是經濟艙,候機人數眾多。魏光陰吸睛指數本就爆表,我再一推波助瀾,無數雙眼睛刷刷地落在我兩身上。

距離我半米的人剎住腳,清俊的眉微微上挑,我頓時想掘地三尺,將自己埋進去。雖然,我多麼希望他能回答一句,對啊,是我。

「旅遊?」

魏光陰彷彿沒受到報紙影響,面對我全無尷尬,閑閑的口氣仿若相知多年的老朋友,只差一句「天了,別人居然說我和你有染」。彷彿在說,我和他的名字,就算旁邊放了全天下最勁爆的照片,只要他心如明鏡,就永遠掀不起波浪。

於是,我立馬忘卻在盛杉面前的豪言壯語,呵呵呵笑著,「算吧,為新書做準備。」

魏光陰哦一聲,目光落到我手邊的近代小傳,略一默年月,「近代背景?」

待我說清此行目的,他再一沉默,似乎考慮過什麼,眼神飄了飄道:「我父親在上海有座小洋房,是民國某軍閥的居住遺址。小洋樓結構特別,恰恰位於從前的十里洋場附近,興許對你有幫助。」

我沒按耐住激動,原地蹦了蹦,不期然撞上青年男子額頭,旋即聽得一聲悶哼。呲牙咧嘴間,我徹底接受了盛杉對我此行的祝福:且行,且傻逼。

上海市中心與濱城沒多大區別,拔地高樓,車水馬龍。倒是許多一眼看過去陳舊的巷子,能勾引時光流轉,窺見一絲當年繁華荼蘼後的灰燼。

魏光陰同我一起住進了洋樓,大約是路上我問了太多次「那你住哪兒」的緣故。並非我藏有輕薄之意,我一柔弱的小齡文藝女青年能輕薄得了誰!只是老房子嘛,雖常年有人打掃,一個人總歸有些害怕。

魏光陰這趟的確是辦正事兒,匆匆送我到了目的地,便掉頭往CBD方向去,似乎要見誰,談合作。

我被管家領著,踏過暗紅色的磚,沿著門口的階梯蜿蜒而上,入目便見兩人高的香樟立在空曠院落,夏末秋初的季節,葉子顏色深了些,幾片弱不禁風的,迎著空氣搖曳幾下,刷刷,然後落下。

此情此景,我不禁幻想了一出黑幫子弟與我有血海深仇,愛我,卻又捨不得殺我,只好將我囚禁在這巨大的金絲牢籠。我每日以淚洗面,哭完了就捧著葉子傷春悲秋,等著對方出現……如此相愛相殺的劇情,才對得起院里那麼大一顆樹。因為,它的存在就是要在結尾,讓女主角撞上樹榦以死明志,才算壯烈。

現在,你們明白為什麼會有讀者給我寄刀片。

然而,想像並無什麼用。現實是,我剛放下行李,想好好欣賞下這處「往日風光」,盛杉的電話不合時宜打來。

「你看今天報紙了嗎?標題是——關於魏氏集團公子和慎周老闆之間你需要知道的一切。」

需要知道的一切?對不起,我不想知道。不用腦子都能猜出,其中將我口誅筆伐了多少次,無外乎扒出我和葉慎尋曾經的過往,說我水性楊花,牆頭草兩邊倒之類。

我以為離開了濱城,就等於離開是非之地,沒想緋聞就跟追在背後的瘋狗。你越躲,它攻擊性越強。我意欲吐槽點什麼,手機屏幕忽然亮起魏光陰的名字。

他正在外灘某會所,說下車幫我拿行李時,我將他的公文袋合著小說資料一起帶走了,要我叫管家幫忙送去。

這幢房子的管家不若何伯,雖然何伯對我也不算親近,卻至少和善。而這位,想來是看了新聞,受了誤導,再瞧瞧我竟真跟舊時代歌女般,寡廉鮮恥地住進了「金主」的房子,自然沒好臉色給,遂不想搭話麻煩他,便自己給魏光陰送文件去。

傍晚的南京路附近,堵車盛況逆天。我一再催促,當地的出租司機為了幫我找一條近路,卻活生生堵在了巷子里。見車輪久久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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