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看,葉慎尋,我沒說謊

夢中的薄霧經久不息,青年的發梢被霜沾染。

寒風呼嘯,他垂著眼,一顆顆將我的外套紐扣整理。我聽著每一聲的咔嗒,像誰在耳邊敲響的警鐘。

緊接著,畫面翻了又翻,成片的迷谷樹林中,頭頂的雨聲勢浩大。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

他脖頸處的鮮血順著雨水奔流,我仰頭,看他有型的眉骨呈著淡淡的青。

「成全。」

話畢,那雙將要伸出來扶我的手,消失了。

我驟然驚醒,察覺面上很熱,眼角處卻發著涼,感覺移動脖子都吃力,開口第一句話卻是:「編輯找我了嗎?」

劉大壯真是我的好朋友,他及時圍過來,憐惜極了的表情,「我不知道你的QQ密碼,但微博密碼還記得,為了不讓你的小粉絲們擔心,我每天都發消息。」

例如他與好淑女在醫院附近吃的甜點,或是哪天濱城的夕陽特別好看……聽了許久,我緩緩坐起,手背上的點滴針又涼又刺,「但你就是沒有回覆編輯消息?」

劉大壯重重點了點頭,「嗯!放心吧!在你沒有想好拖稿借口以前,我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你這還不叫輕舉妄動?

你整天以我的名義在微博更新消息她看不見?

你發微博但就是不回她消息你想死?

你就不能直接留言給她說我病了?

你現在要我馬後炮地去說我病了她會相信?

「呵呵,刀呢?」

見我皮笑肉不笑,劉大壯離得遠了些,「你,你想作甚?」我笑容更甚:「殺一隻雞,給你補補身體,感謝你的深明大義。」

感謝他不僅毀了我在粉絲眼中的仙女形象,還可能讓我登報:作者為逃避交稿人間蒸發,編輯上門追砍三十刀。

「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劉大壯保持一臉興奮,「盛杉跟我們回濱城了,周印去接的!」

我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望著他,再望了望這間病房,和窗外刺眼的陽光,語氣幽幽。

「所以,你是說,我們已經離開望城,回到了濱城?」

他很給力地回應我,「對的!而且你現在躺的地方,就是葉氏旗下的私人醫院!」

忽然,我好想再睡死過去。

見我又要閉眼睛往下縮,劉大壯一把扶住我的腰,「你躲也沒用,葉慎尋已經來過了。」

然後在他三寸不爛之舌的敘述下,我生動得知了葉慎尋和周印等人如何對峙,以及我是怎樣在葉慎尋的迫害下安穩存活到現在。

可聽了那麼多,我所能接收到的唯一訊息是:他還恨我。

他恨我。

恨我當初為了魏光陰,竟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最後一次分別,他將我最愛的小說撕得粉碎,指著我鼻子罵說:「郎心如鐵?我很懷疑,程改改,你知道心字怎麼寫?」

當時,我怎麼回答的?我呵呵笑說,我知道,因為十二年前,有個少年,曾親自教授。而這個少年,不是他。

我想盡辦法將他激怒,其實,其實……

陷入回憶的我,將指間的白色床單捏得皺巴巴。劉大壯看不過去了,抽出一張紙巾塞到我手裡,「別啊青梅,捏紙吧。按照他那麼龜毛的個性,說不定會追究你弄壞醫院設施,會賠錢的!」

看看這吝嗇玩意兒,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暴發戶的兒子?!

察覺我的怨念,他更來勁,陡然將臉苦起,「嚇死我了!那天葉慎尋發火的時候,我好怕牽連我爸的事業,從今以後自己再也不能做暴二代!」我極度懷疑,世上到底還有沒有真情。

不一會兒,盛杉推門而入,手提一個黃中泛青的鳳梨。

之前在公交上打扮成天山童姥的人,彷彿不是面前這個。此刻的女孩雖稱不上金裝玉裹,可櫥櫃里最好的東西,似乎天生為她打造。長睫毛微閃間,她眼底某些沉重的情緒已被帶下去。

看見盛杉,我稍有安慰,至少還有個真心朋友,真正惦記我。盛杉卻對我的讚美嗤之以鼻,「你不是看見我安慰,只是看見鳳梨而已。」

天吶,世上估計沒有比我愛吃鳳梨的人。恨不得立馬扯了針,徒手劈開。

見我沒心沒肺的樣子,她眸中暗色又浮了浮,遣退帶來的人,好半晌才說:「程改改,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問你。究竟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發生過什麼事情。」

突然被提問,我一愣,泫然欲泣,「都告訴過你,現在我柔弱得不要不要的,你偏不信,還叫我跑去咖啡館裡拿東西嗚嗚嗚。」

顯然,我避重就輕的回答沒能得到盛杉採納。見氣氛不對,劉大壯趁機說去問醫生情況,偷偷溜走。

當偌大的病房裡只剩下我和盛杉,我依舊無言以對。

其實,並非我不願告訴她真相。只是,不知從何說起。因為有的話一旦出口,就會顯得特別傻。我可是仙女啊,怎麼能讓自己看起來傻氣?

所幸,病房門再次被推開。

見來者,盛杉明眸膛得更大,「葉、葉老?」

跟在周印身邊多年,盛杉早已將處變不驚四個字運用得遊刃有餘,鮮少見她驚詫的模樣。

倒不是葉舜山多麼嚇人,而是自有記憶起,幾乎沒什麼機會和對方見面。他不愛應酬,更厭惡束縛,前幾年還硬生生辭去了代表之位,滿世界跑。這樣一個人,現在竟出現在我的病房,她能聯想到的只有五個字:攤上事兒了。

葉老爺子來的陣仗更大,助理醫生保鏢跟了一溜。見狀,盛杉悄悄退後了兩步,給我一個「誰叫你當初將葉家心頭肉害得苦,絕逼找你算賬」的眼神。從那刻起,我確定了:世、上、沒、有、真、情!

見我床頭陳著的飲料,老爺子微抿唇,「喝飲料對身體不好……」

我好怕他下一秒會說:不如喝點酒吧。而我還不敢拒絕。幸虧他說的是:「喝點湯吧。」

語畢,訓練有素的傭人將一蠱血燕呈上,有條不紊地擺弄著喝湯的一系列工具,叮叮作響。搞得平常吃飯都是饕餮之相的我,只能裝小家碧玉。

見這種情況問不出個所以然,盛杉識相要先離開,我忽然出聲叫住她,「你不用走。」末了,又偏頭望向不遠處的老人,「她可以留下吧?爺爺。」

當我那聲爺爺一落地,盛杉徹底瘋了,腳下幾近踉蹌。

結合我孤兒的出身,她在腦袋裡意淫了一出大戲,那就是葉慎尋兜兜轉轉喜歡的,竟是自己的親妹妹。本來這個圈子裡,憑空冒出個私生子私生女之類,並不稀奇。所以,我才不能和他在一起,只能狠心去找魏光陰,叫他死心。

其實,我倒真希望是那樣,簡單明了。然而,葉舜山只是我父親的老師而已。

我爸在我出生的第二年,就意外死亡,我甚至連他的模樣都沒見過。可聽說,他生前也是圈子裡半個人物,雖出生清貧,卻憑著超乎常人的記憶力與學習能力,力壓一眾富家公子。他大學時讀經濟,恰逢校長是葉老革命時期的戰友,遂請動他老人家,去學校開了一堂座談會。

那場座談會的主題是中國與其他亞洲國之間的經濟聯繫。期間,葉老提問在場學生,對朝鮮經濟都有什麼看法?我父親用兩個「最」字獲得葉老青睞。

「最集權、數據卻最少的國家。」

「其實朝鮮經濟與韓國相比更具先天優勢,因為礦產資源大多集中在北方,是韓國的二十四倍……」

座談會後,葉舜山刻意向校長提了我爸的名字,得知他已經拿到Harvard的錄取書,卻堅持留在國內,想為扭轉國內社會債務的經濟形勢出一份力。葉舜山欣賞他,主動找到他,問他願不願意進葉氏實習。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會,我父親卻和我一樣傲嬌,反拷問了葉舜山,斟酌他做企業的理念是否與自己一樣。兩人在葉家老宅院子里下象棋,下了整整一天,你來我往言語交鋒,他終於甘心尊葉老為師。

只可惜,我的父親,空有雄心和本領,卻在青年之際,死於一場應酬酒後的交通意外。時不待他。

我能得知這一切,也因葉慎尋那場車禍。

他不知,當日那輛四平八穩的越野墜入山谷,揚起灰塵漫天,將他從廢墟里拖出來的,不止周印和他下面的人,還有我。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血肉模糊的身體,我的目光,卻定在了他跌出地面的黑色錢夾。

錢夾因慣性被翻開,露出一張照片。雖蒙了塵,細細打量,照片卻新鮮。裡面的女孩,白紗加身,笑得艷陽都在盪。本只是路過,幫當地人完成任務,沒想要留底片。葉慎尋卻瞞著我留了地址,叫人將照片寄給他,小心安放。

我想,這大概就是我願為他千瘡百孔的原因吧。

他欺騙我,為了利益步步為營接近我,明明是一匹狼,卻在我面前飾演綿羊。我恨他,但是,他的舉動,卻令我想起回憶里一個人。

我曾醉倒在桌邊問劉大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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