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刻 月缺之時 陸

一日一夜未眠,藍錦年毫無疲憊,他緊緊趴在地上,燕草衍生出長長綠色的藤蔓,旋轉扭曲,像蟬蛹般將主人包裹,遠遠看去如荒野的荊棘灌木,形成最天然的偽裝。藍錦年死死盯著眼前「私奔」的少年少女,腦海中反反覆復浮現出祝明的預言:

「月亮湖畔,賀雲山腳,你將失去最重視的寶物。」

藍錦年心中,最重要的寶物永遠只有一個。藍家血脈艱難,三代單傳,他父親是靈修界最優秀的靈戰師之一,常年征戰在外,甚少回家,母親身體柔弱,常年卧床,缺乏管教孩子的精力,所幸兩個孩子的行為舉止雖少了幾分大家規矩,卻沒失了善良本性。

哥哥正直剛強,妹妹天真嬌憨。

兩兄妹相依為命,感情極好。

藍錦兒對哥哥極愛惜,衣衫鞋襪全部一手包辦,絕不假手他人。

藍錦年對妹妹更是千般疼萬般寵,只恨不得將天上星星都摘給她。

藍錦兒是全家的寶貝,是黑暗中的曙光,只要她走過的地方,就有笑聲和歡樂。

十三歲時,母親病逝,父親唯恐兒女失了長輩教導,將其雙雙送入天門宗。

藍錦年在母親靈牌前發誓,要好好照顧妹妹,絕不讓她受一絲傷。

可是,他的妹妹被卑鄙無恥的臭小子哄走了,甚至不惜傷害自己哥哥,這種腦子不清楚的行為要堅決制止,哪怕被怨恨他也要棒打鴛鴦。憑藉祝明的推算,他找喜歡賽紙鸞的紈絝朋友借用了「流星」,這是世界上最快的紙鸞品種,還被主人做了各種改造,速度極其驚人。他抄近路,搶先一步到了月亮湖畔,賀雲山腳,靜靜地埋伏,等待他們的到來。

月亮降下,太陽升起。

空中傳來紙鸞扇起的風。

藍錦年睜開滿是血絲的眼。

祝明的預言沒有半點差錯,蕭子瑜來了,藍錦兒和這卑鄙小人在一起。

藍錦年緊緊握住手中長鞭,咬牙切齒,緊接著,他看見蕭子瑜似乎在對藍錦兒質問什麼,雖然聽不清對話,表情卻極難看,彷彿要將敵人逼落懸崖峭壁的獅子。自家妹妹背對著自己,看不見表情,卻見肩膀抖動,楚楚可憐。

莫非,混蛋要動手了嗎?

藍錦年猶豫片刻,按兵不動,他決定讓妹妹看清蕭子瑜的真面目,徹底死心,讓兩人一刀兩段,免得黏黏糊糊,後患無窮。於是,他再次隱入了荊棘叢中,收斂殺氣,屏住呼吸。

「魔宗?」藍錦兒困擾片刻,左右四顧,驚恐地問,「哪裡有魔宗?」

蕭子瑜死死地看著她,表情認真。

藍錦兒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問:「我?你覺得我是魔宗之人?」

蕭子瑜沒有否認。

「荒唐!」藍錦兒暴怒起來,「我們藍家百年名門,世代忠良!我太爺爺藍長風,爺爺藍單都死在征魔戰場上,我爹藍曉也是靈修界赫赫有名的戰將,我娘庄蝶是大戶人家千金,知書達理。我從小念的是忠孝禮節,入天門宗多年,兢兢業業,家世清白,經得起考驗!你,你憑什麼質疑我的忠誠?!若我是魔宗之人,早殺了你這白痴!」

「我沒有質疑你的忠誠,」寬大的衣袍內,蕭子瑜努力將自己的緊張掩飾起來,儘可能裝得平靜,「只是這份忠誠屬於魔宗。」

藍錦兒忽然笑了:「你認為我是魔宗,為何還跟我離開天門宗?真不怕死嗎?」

蕭子瑜想了好一會:「在岐城,我們曾見過面。」

梅園,那位穿著飄逸白裙,赤|裸雙足,帶著金飾,眼角下有嫵媚淚痣的神秘女人。只要見過她一眼,就絕不能忘記那種斑斕毒蛇般,渾身透著危險氣息的美麗,她的舉手投足間帶著誘惑的氣息,曾幻化成母親誘惑蕭子瑜上鉤。

千魔女,魔宗赫赫有名的魔女。

靈修界也曾有人和她交過手,資料里對她的記載是魔宗戰將,美艷惡毒,擅長在戰鬥中用幻象動搖對手心志,是精神攻擊型法器,卻沒有對這種幾近完美的偽裝潛伏進行記載,或許,他們沒發現惡魔潛伏在自己身邊,也或許,見過惡魔真面目的人都已經死了。

幻鞭·百媚,並非單一的精神攻擊型法器,還是靈法界獨一無二的偽裝型法器。

憑藉法器,不管大人還是小孩,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隨意轉換變化。

千魔女在正道里做了許多挑撥離間,栽贓陷害的事情,包括父子反目,師徒隔閡,情侶相殺,在那些愚蠢的人心裡種下不信任的種子,將黑暗和仇恨引誘出來,過程之精彩,就連天下最有趣的戲文也比不了。她從未想過自己完美的偽裝竟被初出茅廬的孩子揭穿兩次,簡直奇恥大辱。

第一次的失敗,她承認是輕敵,以為鄉下孩子好騙。

第二次的行動,她傾盡全力,在潛入天門宗前,派手下調查過藍錦兒的性格愛好,親朋好友,近距離觀察過她的行為舉止,言談笑貌。最後她將自己從頭到尾都變成了藍錦兒,就連藍錦兒親哥哥都沒發現半點破綻。

蕭子瑜是怎麼發現的呢?莫非只是虛晃一招,誘她上鉤?

千魔女臉上帶著笑,心卻笑不起來了。

蕭子瑜不是喜歡開玩笑的孩子,他說出的每個字,都是負責任的。

千魔女看著表情嚴肅的孩子,沒分辯,也不需要再分辯,最後她乾澀地笑了兩聲,問:「怎麼發現的?」

蕭子瑜沉默,他並不打算對敵人全盤托出。

「無所謂了。」真面目揭破,千魔女也沒變回原本的模樣,只是眼裡活潑俏皮的色彩漸漸褪去,換上的是成熟|女人的韻味,她整個人輕鬆起來,輕輕玩弄著耳邊長發,低聲問,「既然知道了我的真面目,為何還跟我出天門宗?你不知道魔宗都是殺人如麻的惡棍嗎?傳聞中,我可是會吃小孩子的哦。」她悄無聲息地走到蕭子瑜身邊,附在耳畔,吐氣如蘭,「莫非,岐城一別,你愛上了姐姐我?」

「少不要臉了!」饒是蕭子瑜有準備,也被千魔女的不要臉弄得面紅耳赤,他故作鎮定,強撐著不讓自己後退,「第一次,在岐城,你想帶我走。第二次,你追到天門宗,千方百計和我套交情,還是想帶我走。你若想殺我,有太多可殺我的機會,可是你統統都放過了,所以我判斷,你並不想殺我,可是,我不明白,你想帶我去哪裡?帶我做什麼?」

「你猜。」

「我不猜惡人的心思。」

「嘻嘻,跟姐姐走,自然會知道。」

「魔宗?」

「是。」

「我和那種邪惡的地方絕無關係!」蕭子瑜大聲拒絕,外強內干,彷彿在說服恐懼的自己。

「邪惡和正義,如何界定?不過是神魔之戰,勝者制定規則罷了。」千魔女低聲道,「我沒有興趣和小孩子過家家,這裡不是天門宗,你沒有抗拒的資格,必須跟我走。不過去之前,我還得解決一個難纏的傢伙……」她的嘴角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忽然上前半步,擋住了背後的視線,猛地扯開了自己的衣襟,用藍錦兒的聲音,帶著哭腔尖叫起來,「求求你,不要這樣!」

少女白皙的鎖骨露出,撕破的領口有向下延伸的趨勢。

「藍錦兒」跪坐在地,眼裡滿是淚水,彷彿被侵犯的可憐羔羊般哭喊:「誰來救救我?!哥哥,哥哥救命——」

蕭子瑜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但為時已晚。

「畜生!你想對我妹妹做什麼?!」隨著藍錦年驚天動地的怒吼聲,燕草在他掌心分化出千絲萬縷的綠色幼蔓,每根幼蔓飛快成長,又化作帶刺的荊棘枝條,數不清的綠色在天空縱橫交錯,遮蔽了藍天,匯成「滔天巨浪」向蕭子瑜襲來,要將其置於死地。

蕭子瑜很喜歡植物,可是他從未想過植物會如此可怕。

荊棘網所過之處,絞斷了巨樹,毀滅了生靈,天羅地網,無處可逃。

巨樹倒地,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

蕭子瑜在驚恐中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掏出個臭霧符丟出,這是他的法寶。

這些日子,他曾用臭霧符逃脫過很多次危機。

可惜,這次沒有那麼幸運。

藍錦年早有防備,當蕭子瑜掏出符咒的瞬間,他便掏出張買來的高階狂風符,緩緩發動,荒野里瞬間颳起一場小小的風暴,臭霧剛剛凝聚,尚未擴散的瞬間便被吹散,霧氣里只留下蕭子瑜不知所措的身子,似乎嚇得無法動彈。

藤蔓之網將他罩在其中,迅速收攏。

荊棘之刺如最殘酷的刑具,毫不猶豫地往他身上戳去,眼看就要戳出幾千幾百個血窟窿。此情此景,就連「藍錦兒」都坐不住了,趕緊喝止:「哥哥,別殺他!」

蕭子瑜同時大叫:「等等,聽我說!」

荊棘之網驟停。

「好!很好!你還想替這混蛋說話!」藍錦年想起「妹妹」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氣得兩眼發紅,他看了眼「楚楚可憐」的「妹妹」,再看了眼待在網中,任他魚肉的蕭子瑜,滾燙的腦子略恢複了理智。他微微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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